俞亚素 

    无论如何，美丽的大嵩江承载了我不少童年和少年的回忆。江水，江风，还有江边的人和事。

    台风夜，乡下常常断电，母亲便在煤油灯下给我们讲故事。她说，有一条小白龙投胎到一户普通人家。长大成人后，小白龙有一个怪习惯，每次洗澡都需要母亲为他准备几大缸水，而且洗澡时的动静还很大。母亲很好奇，问儿子怎么回事。小白龙则告诉母亲不许偷看他洗澡。母亲实在太好奇，便在窗纸上偷偷地戳了一个洞，发现屋里并没有儿子，竟是一条小白龙在洗澡。母亲吓得大叫一声。小白龙一听，便冲出屋子，游向大海。母亲回过神来后哭着喊儿子的名字，她喊一声，小白龙便回一次头……一共回了九十九次头。这便是大嵩江九十九个弯的来由。

    这样的台风夜，这样的煤油灯下，这样的故事，注定会成为多年后的回忆。温馨，也略带伤感。

    春日的黄昏，一群妇女在江边洗衣服。母亲也在，我和妹妹蹲在旁边，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唠着。突然，我站了起来，眺望着宽阔的大嵩江江面，像极了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啊，宁波在哪里呢（这里的宁波指城里）？妹妹说，傻子，看呐！宁波不是在对面嘛！她认真地指了指江对面。众人大笑。那时，妹妹五六岁光景，我也只有七八岁，正是两只天真烂漫的井底之蛙。

    一个夏日的午后，母亲让我去江边取水给我煎中药。我因为讨厌喝中药而对母亲生了一肚子的气，便故意将小水桶浮在江面上，任它漂远。眼看手已经够不到小水桶，四周也没有一个大人可以帮忙，想到空手回家后必定挨母亲一顿骂，顿时又怂了。正抹眼泪时，村里一个叫阿春的小姐姐来江边洗衣服。她问了我几句，然后二话不说便跳入江中，待拿到小水桶，又特地游到江中心，取来最干净的水递给我。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她，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那时，阿春姐姐也就十六七岁吧。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不曾再见过她，不知她嫁给了怎样的人？不知她是否也会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在江边哭泣的小女孩？

    同在江边长大的娣娣说，她小时候读书时读到长江一词，脑海中就会浮现大嵩江的模样。在没有亲眼看见长江以前，她一直觉得大嵩江就是最长的江。

    我也曾一度深信大嵩江是全天下最大最长最美的江。而母亲讲的关于小白龙的故事更是给它增添了不少神秘的色彩。在很小的时候，我特别相信这个传说。因为母亲总是很肯定地告诉我们，小白龙，当然有！她说，我们这儿不会发大水也不会干旱，都是小白龙在保佑我们啊！

    可是，随着年岁渐长，我开始半信半疑，却又实在解释不通大嵩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神奇的弯头，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一条龙在频频回头。

    在很小的时候，我还有些痴呆，总喜欢站在江边呆呆地望着江面。在心里头琢磨不透时，我便缠着母亲问，哪个是江头，哪个是江尾？江头住着谁，江尾住着谁？母亲总是忙，忙着没空回答我，甚至没空敷衍我。于是，我只好一个人想，拼命地想……

    带着各种疑惑，我离开了故乡，离开了大嵩江。我住到城里，喝上了不知来自哪里的自来水。我也曾多次出去旅游，见识了更多的江河湖海。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大嵩江几乎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那一天，在同事的朋友圈发现大嵩江的身影，不由得惊呆了。落日余晖中，大嵩江美得仿佛从宋词里走出来，我竟然不敢相认。

    然而，她的确是生我养我的大嵩江。我欣喜，我是一个有来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