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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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6月28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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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湘江水

    

    

    

    

    我从桂林出发,驱车50余公里前往兴安县的界首渡口。它曾是古代湘桂漕运重要中转站,界首古镇也因渡口而繁华,南北商贾云集,被徐霞客称为“千家之市”。到渡口,正值清晨,悠悠流淌的湘江豁然出现在眼前,远处峰峦叠嶂突起于烟波江水之上,一时看得人心绪逸荡,好似宋人王诜《烟江叠嶂图》在这里打开了画轴,这故纸上前人勾出的淋漓水墨,和眼前景象如同在一幅画上。

    若不是江边立有“湘江战役旧址界首渡江码头”石碑,谁会想到这里曾是枪炮震天的硝烟战场?在另一处石碑上,刻着一则《湘江祭文》。8年前,60多位红军将士后代在这里向江水洒下他们带来的鲜花和米酒。

    1934年11月27日至12月1日,红军在广西境内的兴安、全州和灌阳县,打响了湘江战役,这是长征以来最壮烈的一战,数万名红军将士血染湘江两岸。

    满江的血水啊。多少长征回忆录讲到湘江战役时,血色湘江成了亲历者刻骨铭心的共同记忆。在罗荣桓的回忆里,当他们终于摆脱敌人追击到达渡口,江上浮桥已被炸断,在炮弹轰炸中,罗荣桓和战士们踏进了冬天冰凉刺骨的江水,当他蹚过湘江上岸,转过身,发现自己身后只剩下一名红军油印员,这名小战士的肩上毅然还扛着一台油印机,久经沙场的罗荣桓不禁流下了眼泪。

    站在界首渡口,我又想起这一幕。没有更多的史料显示这名小红军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在血肉厮杀战场他内心经历了什么?后来怎样了?越是不知,越在我心头萦回不散。

    如今在兴安、全州、灌阳等县建有一座座纪念馆和碑园,他们一起汇成了中国大地上的长征地标。那些镌刻在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散落在山岭间有名或无名的众多红军墓碑,无不述说着这场战役的悲壮。他们离开这个世界时,有的来不及留下一张相片,有的连姓名和年龄都无从知晓。

    矗立于全州县的红军长征湘江战役纪念园,距兴安的界首渡口40多公里,是当年脚山铺阻击战的战场遗址。我在纪念馆遇到一群来自江西的参观者,讲解员正在讲述红军往事,我被吸引,不由跟在人群中听讲。肖春发,一位亲历湘江战役的红军战士,因重伤掉队被好心村民救下。两个多月后伤势康复的他已无法归队,从此留在了村里,成为一名地道的农民。同样因伤病与大部队失散的,还有另一群红军战士,不幸的是,他们躲进一个叫耳木洞的岩洞,被敌人搜剿发现,全部惨遭杀害。新中国成立后,肖春发当上了生产队队长,后来一个偶然机会,他得知耳木洞一事,遂与村民一起从岩洞中挖出部分战友遗骸,将他们葬于青山翠林中,并由此开始了数十年守护。1974年,肖春发因思乡心切回到老家江西于都,走时将守护战友墓地的任务交给了子女。15年后肖春发离世,弥留时他嘱托家人把自己葬回湘江。如今在耳木洞洞旁,有一大一小两座红军战士墓冢,大墓安葬着当年牺牲在耳木洞的30具红军战士遗骸,大墓旁边的小墓则是“红军战士肖春发之墓”。

    身体消亡了,长情永存。不知要怎样的惦念使一个人对战友的情义,更浓于对故园的眷恋?那些牺牲于耳木洞的战士没有想到,50多年后有人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与他们相守。

    在纪念馆,我偶遇志愿者小陈,大家都亲昵地叫她“燕子”。闲谈时,得知她是幼儿园老师,逢双休日她就会来馆里。她和丈夫是大学同学,结婚后嫁到桂林。这个笑盈盈的川妹子,有着四川人的豪爽性格。我好奇地问她,为何想着做志愿者?她说,最先是带着家里小孩子来的,来得多了就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就这样这里成了她心心念念的地方。她热情地提出带我去纪念林。

    走进林园,一眼见到数不清的巨石一个个布满大片山坡,或大或小,形状各异。风悄然掠过,四周静穆得令人不由屏息伫立。小陈轻声告诉我,这里的每块石头都自带编号,石头下面安葬着近几年发掘收殓的红军遗骸。刚刚在纪念馆的玻璃展柜前,看到锈迹斑斑的手榴弹、大刀、梭镖还历历在目,叫人沉重心情一时难散。这些年轻的战士有着怎样的勇毅,支撑他们用简陋武器,与装备精良、数倍于己的敌人浴血鏖战?满山坡的石头映照着头顶上的蓝天,石头不语,深潜入土,我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临别时,小陈特意向我推荐了与湘江战役有关的纪录片、影视剧,许是怕我转身忘了,她细心提示着每部剧片的看点。听她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我深为感动,看得出她是多么希望我日后对这里依然能记忆如新。想必今后我们彼此很难再见了,不管我们在哪里,有一点是相通的,我们都追仰英雄传奇。

    有位去广西看龙胜梯田的好友,回来和我说,龙胜县的白面瑶寨有一块像极了龙舌的巨石,从山腰突兀横伸到半空,当地瑶胞称它为“红军岩”。在这块岩壁上,刻着当年红军长征途经时留下的标语:“继续斗争,再寻光明”,一笔一画深嵌在岩石里。他说,这8个字让他一时忘了美景。我为其所感,不由心向往之,想着有一天也可以站在岩壁前目睹它被岁月凝结的印记。“晨光没有来,黑夜没有止息。死一般的,一切的人们,都沉沉的睡着了。”1935年3月,鲁迅在上海写下了这样的话。光明,曾有多少人为之热血过、求索过,及至付出了生命。西南大地上,红军前行的队伍影绰映在黑黢黢山岩间。他们为再寻光明,万里驱驰,他们越过的高山大河草地雪山,被赋予了崇高的精神伟力,人类历史上少有这样的意志能征服前方千山万水艰难险阻。人性中所能达到的高度,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我恍然理解了为什么索尔兹伯里会不顾76岁高龄来到中国,了却他重走长征路的心愿。当我沿着湘江溯流而上,在我不只眷念钩沉中的姿媚和奔流,更多的是撼动于心的血性雷霆,和纠错正偏后坚定走独立自主道路的信仰光芒。1935年1月召开的遵义会议,对我们这些后来人而言,只是教科书上的一段话,倘若聚焦到更远处,会发现可以走得更近些。今天,我才懂得,发生于1934年的湘江战役,此后影响中国命运的走向,如此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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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