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 墨            

    《金色河流》的主人公叫穆有衡，按习惯，作为一名拥资不菲的民营企业家，大家该称他一声“穆总”，然而他更乐意别人叫他“有总”。是啊！“有总”，一个从下岗员工蜕变而来的商界大鳄，一个“从无到有”披沙沥金的商海鏖战胜出者，“有”这个字的确最能概括和凸显他的创业史、奋斗史！

    不知道会不会有读者从《金色河流》中的穆有衡联想到茅盾《子夜》中的吴荪甫、曹禺《雷雨》中的周朴园、周而复《上海的早晨》中的徐义德。笔者个人觉得：穆有衡有别于那一类商人，他具有更丰富的现代性、更明晰的现实性。在他的身上，夹杂了更多错综复杂的内容。他可以是报章上的企业精英、慈善机构的爱心人士，但也可以是给同行下黑手、逮对手把柄的狠角色。在经济模式的转型期，总有一些人会游走在亟待健全的政策边缘，也总有一些人会游离在不甚分明的灰色地带。穆有衡就是从这里起步，将自己从涓滴细水拓展成了一条金色河流。

    在改革开放以来的社会发展中，“穆有衡们”的身影并不鲜见，他们有暴发户的一面，投机者的一面，也有拼搏者的一面，创业者的一面。他们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经历种种跌宕起伏后，成了众人艳羡的既得利益者。但在近几年的文学领域中，真正以浓墨重彩来描述他们的作品并不多，很多作家对这一人群的文学表达总也跳脱不出标签化、符号化的窠臼。而鲁敏新作《金色河流》大胆打破了知识分子对于财富拥有者的天然避讳，对他们进行了深入刻画。鲁敏通过这部近40万字的作品，挖掘出了来源于“穆有衡们”的文学资源。

    《金色河流》的结构可圈可点，作品没有将故事主线安排到主人公的创业历程上。小说一开始，我们看见的就已是个垂垂老矣的集团老总，他中风且瘫痪，幸而脑子还清醒，正在为如何分配身后的巨额财富而踌躇。妻子已死，长子穆沧，年到不惑，却是个孩童般的自闭症患者。次子王桑（次子随母姓）在文化单位供职，性格叛逆执拗，还决心“此生务必要跟穆某撇清，他的金山、银山，一分不要”。所以子承父业这条传统道路在穆家是行不通的。穆有衡内心的另一死结则是自己“第一桶金”的来源。他在发迹前，有个好友叫何吉祥，是“南下”后第一代“先富起来的人”。但他遭遇了意外，临终时将大笔金钱托穆有衡转交自己那已身怀有孕的女友。可穆有衡辜负故人，昧下钱财，作为自己从商的启动资金。为了消减内心的罪孽感，他让秘书谢老师找到了何吉祥流落在孤儿院的女儿——河山，无偿资助她完成学业。可即便如此，穆有衡的内心依然长久承受着良知的谴责。由此，他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对人生价值进行了另一番思考，他希望能为自己的财产找到最合适的分配方法。

    小说的叙述角度也颇具特色。主体部分是作者讲述，此外穆有衡的内心独白，尤能显现人物个性。穆有衡有着商人的精明、敏锐与细致，但当他提到何吉祥时，又不乏牵强的自我辩护，显得欲盖弥彰。谢老师这个人物也蛮特殊，他是记者出身，因曝光了穆有衡公司的一桩事故而丢了饭碗。但他的才华反被“仇人”看中，做了穆有衡的贴身秘书。表面上，他兢兢业业为老板处理着繁杂事务，但暗地里，他在“红皮本子”内记录下了多年来搜集到的大量有关穆有衡的材料，打算在其死后，完成一部具有彻底揭露性质的纪实作品。然而久而久之，谢老师发现“有总”极其复杂——他“是洁净的藏污纳垢与包容万象，是原罪的肥沃打底与鲜花怒放”。穆有衡的次子王桑从自己的角度，对父亲展开了深入评价，并完成了从对金钱的不屑、鄙视到利用金钱为文化推广出力的观念转化。他意识到：其实父亲远非世俗观念中充斥铜臭味的商人，他的内心亦有真诚和纯粹的一面。

    《金色河流》没有将文学视野局限于一个家庭、两代人之上，小说中还有沧海桑田的社会巨变，涉及了特区成立、民企涌现、国企改革、结对助学、戏曲复兴等广泛的社会内容，称得上一部具有强烈时代感的现实主义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