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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尘烟》电影海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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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梦 岑其 作 |
沈潇潇 《隐入尘烟》是近几年来唯一入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中国大陆影片。尽管我在微信朋友圈留言“此片在业界有口碑,料在江湖的票房值不会高”,但坐进博纳国际影城9号厅时,我还是有点小小的诧异:百来个座位只坐了9位观众。 影片导演李睿珺说过,人的一生犹如长跑,“我们习惯于注目第一名、第二名,但我觉得,最后一名、倒数第二名也很重要,因为在这个比赛中,没有谁不是拼尽全力的,大家都很努力地活,很努力地遭受这一切。”李导也称他们是一群“失语者”。这部长达133分钟的影片聚焦的就是这样一对“失语者”——穷汉马老四和残疾女曹贵英。 影片一开始是中年光棍马老四在贵英哥哥家相亲,但他在电影中说的第一句话无关相亲,而是见自己的驴子进了院子(寻找主人来了),骂了声“这遭瘟的”(其实是他对相依为命的驴的特殊昵称)就出去阻拦。驴因进院而挨了院子主人的打,马老四抚摸着驴子的脸心疼无语。这一幕被相亲对象贵英——一个丧失生育力、劳动力,住在后院窝棚里的残疾女子看在眼里。后来贵英对马老四说起,就在那一刻,她发现了他的善,从内心接受了他。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坐在影院里的我把驴和马老四、贵英的形象叠加在一起。他俩太像沉默温驯、听人使唤和使役的驴了。这次相亲,何尝不是一次被使唤呢?尤其是已被兄嫂家视作累赘的贵英,即便没有发现马老四疼爱驴的一幕,最终也拗不过兄嫂的安排。 驴与马老四和贵英形影相随,是他们生产、生活不可或缺的得力帮手。在麦子抽穗时节,贵英用麦秸编了一头小小的驴。马老四满心欣喜,爱不释手:这驴比我的驴强,它不用听人使唤来使唤去的。不经意间,跟驴一样活着的马老四透露出深隐于内心的希冀。 马老四、贵英们这样的失语者很少说话。即使说了话,也总被人们视若空气或笑话,虽然有时他们的话的分量并不比他们一生沉默的分量轻。有一天马老四向贵英转述村里一个老疯子常念叨的话:“对镰刀,麦子能说个啥?对啄它的麻雀儿,麦子能说个啥?对磨,麦子能说个啥?被当成种子,麦子能说个啥?”并感慨自己活到土埋半截了,才懂了这些话。贵英突然说,她也记得这些话,她们村里也有一个疯人,也常这样念叨。这时的老四说出了一句精辟的话:那我俩是一个人!是的,这是两位无语者以大半生艰辛憋出的声息相通。对驴子、麦子来说,生活从来就是默默奉献自己。 当贵英在给马老四送饭途中意外溺亡后,马老四拿出那头珍藏的麦秸小驴,久久凝视。影片给出了浪漫的特写镜头:驴头麦粒上面的金色麦芒突然萌动、舞蹈、生长……这是不知“能说个啥”的麦子想说话或在说话呢!面对想说话的麦子,犹如面对已逝爱人的音容,马老四想起了他用六颗麦粒印在贵英手背上的那朵美丽的六瓣“麦子花”——那也是麦子想说的话,是麦子的爱情之花。 因丧妻之恸而精神黯然、体力不支的马老四不得不离开了脚下这片他深爱、劳作一生的土地了。这位舀水时也要把水桶里的两只蝌蚪小心放回沟里、搬家也先要把燕子窝安顿好的善人,给那头相伴一生的驴子卸了鞍辔、笼头,轻拍着它的脸颊说:你被使唤了大半辈子,现在放你了,咋还不走?说完,自己扭头向身后高高的沙丘走去。在沙丘顶他驻足回望,只见那驴也正怅然向他张望。四目相对片刻,他又扭头向前走去,直到身影被沙丘遮没。在影片尾声,当马老四和贵英千辛万苦垒砌的土坯房被推土机隆隆推平时,那头驴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向着倾倒下来的门框嘶叫——这也是它在电影里的第一次发声。这时,马老四并不在场,观众从在场者的对话里可闻:马老四“开始了新生活”——被侄子接到县城去了。 影片中有一段剧情:马老四的血型为Rh-A阴性,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血型,因此被称为“熊猫血”。从村里走出去的同血型的富豪患重病住院,急需马老四的“熊猫血”救命。贵英反对马老四去救这个盘剥乡亲、恶意拖欠村民租地费的不仁者,而马老四为帮助村民讨回租费,愿意成为随叫随到的无偿“血库”。开着宝马车的富豪儿子送了两件给贵英穿的廉价衣服,马老四说:算我借你的。秋收后,他依诺以160斤苞谷偿还了衣债!有一村民曾调侃:“熊猫是国宝,那老四是国宝啦!”看似调侃,我却觉得这隐含着李睿珺导演对马老四莫大的人格崇敬、精神褒扬。 当影视演艺圈习惯于关注人生长跑路上那些非富即贵的“第一名、第二名”时,《隐入尘烟》把镜头对准了马老四、贵英这样的最底层百姓,将他们日复一日的劳作,他们相濡以沫的爱情,他们守土安家的情怀,他们对自然、人们的友善,悲悯又动人地娓娓道来,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艰辛和付出,感受他们身上的温暖人性之光,值得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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