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两条黄瓜后，数一数仍然挂在藤上、明天就可以采摘的，还有四条。

    算来正好一个月半，眼看着它从羸弱的小苗，渐渐长大，不久抽出柔柔的藤蔓，又伸出卷曲的触须；眼看着藤蔓依靠触须的抓攀，爬行在藤架上，节节向上；又眼看着它在藤叶间结出两三厘米长、顶着小黄花的乳瓜，那摇摇晃晃挂在藤上的乳瓜天天长大，直到今天摘下足有三十厘米长、浑身长满刺的大青瓜。朋友说我享受到了农家乐，我笑笑，心里认同了。

    谁都知道如今的城市是寸土寸金，所以当新买的居室前有个十来平方米的园子时，如何安排这园内的每一寸土地就成为一件颇费思量的大事。买房前我曾考察过周围人家的园子，看到有的用太湖石和山水盆景将奇峰异峦、高峡飞瀑、幽洞深壑浓缩到庭院里，有的把奇树修竹名花异草齐集园中，将这小小一块地打扮得如同仙家园林，令人流连忘返。可是也看到不少人家，在这宝贵的小园地里，只种些青菜萝卜、茄子毛豆，一如乡村田家，平淡无华。我不由得暗暗叹息：这后者一定是农民出身，只爱菜蔬之值而不懂园林之美，可惜了这方宝地啊！

    可是当房子装修完毕，着手规划小园子建设时，我改变了主意：设计师的大手笔已让我囊中羞涩，朋友的忠告更令我如梦初醒——就算你造起了美丽的小花园，有假山鱼池，有珍花奇木，以后谁来养护、谁来浇灌呢？是啊，我既无时间更无技术，如果把一个秀丽可人的园子交给我，过不了多久，它就处处残花败叶、朱颜颓尽，我将于心何忍？不得已，我退而求其次，暂时就先种些农作物吧。

    第一年我种了点葱蒜，又播了各一平方米的菠菜和蒿菜，又在零星边角，种下了一点马兰头。曾当过农民的我，做这些是驾轻就熟。三天两头的照看，很快就有了回报。从此，常可以在锅中鱼将熟时去取葱蒜，油已热时剪来菠菜，虽只有三两种作物，于庖厨之事竟也方便不少。况且，它多少调剂了我餐桌上的品种，特别是，有一次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妻正愁下饭太少，我不慌不忙来到小园子，几分钟时间就为她的菜单增加了两大绿色蔬菜。

    优点初现，我便一发难收，一心做个业余园丁。几年里，我在这方寸之地，种过黄瓜丝瓜蒲瓜西瓜、青椒辣椒番茄紫茄、苋菜芹菜生菜青菜、梅豆扁豆豌豆蚕豆……锄把挥动之际，我渐渐发现了农稼之乐——“采菊东篱下”固然雅致，“开轩面场圃”更显情趣。每当清晨傍晚，静心平气地面对一株株高高矮矮的植物，仿佛就在同它们对话呢。

    你看初夏时，那正在爬藤的番薯就先开口了：主人啊，感谢你给了我们充足的肥料，可是我们缺少阳光呀！不错，我给它们施了上好的农家肥——从朋友处要来的腐熟鸡粪，所以它们争先恐后地抽藤，可是，这园子有房屋和小区树木的遮挡，番薯们所能享受的阳光有限，我是爱莫能助呀！于是到头来，貌似郁郁葱葱的一畦番薯，却敷衍似地只为我生了几个小小的薯块。

    深秋季节，那几株天菜向我哭诉：虫子把我害苦了！我仔细一看，可不，差不多每片天菜叶上有大大小小的洞。这可怎么办呢？邻居提醒我，应该打药了！我固执地摇摇头。这下虫子们更加欢欣鼓舞了。那天一早，我蹲在地边细察，很快就看出了名堂——戕害这天菜的，有两种虫子，一种是小蜗牛，一种是带着保护色的小青虫。它们把菜叶咬成网状，还在绿叶上留下黑黑的粪便。我义愤填膺，把小害虫一条条一个个抓了出来。没过几天，天菜快速长出新叶，又恢复了原先的苍翠。

    细加观察，生活中像我这样喜欢“务农”的园丁为数不少。一天我在同学群里说到有种植黄瓜和玉米的打算，第二天一位老同学就从十里外送来了秧苗，并且详细向我介绍了玉米的播种技术。好几次我还把这小小的园子当成了实验基地。那年在上海崇明岛吃到一种用来做菜的“金瓜”，那金色的瓜肉是一丝一丝的，很觉新奇，便引入种子，在园子里种了下来。后来吃到自己种的凉拌瓜丝，就像又来到了那长江口的秀丽大岛。去年听朋友说他种了生姜，今年便也兴致勃勃地试种了。如今看着它有节的枝和似剑的叶自成一体，与邻舍家园子的景观都不一样，便因不与人雷同而自得。

    将“花园”当作“菜园”来侍弄，原是权宜之计，想不到几年下来，对“农夫”的身份已经十分适应，竟再没动过改造成“花园”的念头，因为再也没觉得花园和菜园有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