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是一种喜气的花。明艳的橘红,红得耀眼、热烈、纯正。盛开的花朵犹如一个个小喇叭,紧闭的花苞则像一个个小棒槌。纤长的藤枝上,常常是几朵簇生在一起,远看如一口口倒挂的金钟,又如一串串繁密的风铃。羽状的翠叶对生着缀满藤枝,风一吹,摇曳生姿,犹如飞龙舞爪。 没看到凌霄前,因舒婷的《致橡树》,把她视作借着高枝炫耀自己的轻浮之花。见到她后,才颠覆了这种认知。凌霄木质藤本,藤虽细,却并非柔若无骨。她随遇而安,却从未匍匐在尘埃里。无论是沧桑的古墙,富丽的亭台楼阁,还是颓圮的土屋,有了她,就有动人的风景。 在古诗词中,凌霄总是和青松相连。“珍重青松好依托”“依附青松度岁年”“凌霄百尺依松身”,凌霄依托着的常常是苍松翠柏,一旦缠绕,不离不弃,齐齐向上生长,和日光流霞对话,和清风白云絮语。劲挺的松柏,因华美凌霄的映衬,沧桑中有了柔情。这凌霄和松柏有缘,亦和禅寺僧人有缘。宋赵汝回的诗作《凌霄花为复上人做》中写道“老僧不作依栖想,将谓青松自有花”,赵蕃帮《咏智门佛殿前凌霄花与斯远同作》则写道“有木方思种,从僧会乞庙”。寺院之花,皆选清丽莹洁、素雅芳馨的,如玉兰、荷花、兰花、睡莲、梅花等。但是,这艳而不俗的凌霄,也受青睐。或许是她志存高远,心无旁骛,不与其他花争妍斗丽,这种境界颇得禅心。喜爱凌霄的大有人在。陆游多首诗写到凌霄,其中有《夏日杂题》:“眈眈丑石罴当道,矫矫长松龙上天。满地凌霄花不扫,我来六月听鸣蝉。”我想,他哪里是来听鸣蝉,其实就是来看凌霄。而凌霄花,开续续,落飘飘,即使委地,也毫无衰败之态。那满地红英,更是极美的风景,让人不忍去扫。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更是赞美凌霄花:“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望之如天际真人。卒急不能招致,是可敬亦可恨也。” 我数次去青岛,心心念念的是崂山太清宫中的凌霄花。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筑,飞檐翘角和瓦当缀上红艳艳、金灿灿的凌霄花,顿时,古韵悠悠生机勃勃。三清殿有“侧柏凌霄”的独特景致。一株树龄百余年的凌霄,如青龙般紧紧盘绕在一棵树龄700多年的侧柏树上。柏叶、藤叶早已密密交融,浑然一体,一片浓绿中绽放着一簇簇烈焰似的花朵。古树新花,相映成趣。而在离三清殿不远的三皇殿,还有“汉柏凌霄”。那棵汉柏是青岛最古老的树,据说曾遭受火灾,三年后枝叶重生,然后树干里又长出了一株凌霄和一棵“五倍子”树。三者相互依偎,历经四季轮回和人世变迁。我仰视着那绿云似的树荫里的灼灼繁花,满怀着对美的敬畏和膜拜。灿烂的凌霄花真的如“天际真人”,高洁、美丽而且祥瑞。 本市月湖盛园有一处茶室,二楼一个窄窄的露台上有一片凌霄。每年花开的时候,常和友人相约前去,是去喝茶,更是去看花。打开古朴的木格窗,一片绚烂的凌霄花扑面而来,如故友相迎,倍感亲切。有时,江南梅季的雨,连绵地下着。凉雨中的凌霄花,仍然傲娇地开着,殷红一片。雨止,带着水珠的花朵,另有一番韵致。在寂静的城市的一隅,她们宠辱不惊地开着,以一种昂然的姿态和活泼泼的明艳。看到她们,生活中的阴郁和落寞一扫而空。对待人生,我们没有理由不报以绵密深沉的爱恋。听雨,品茗,看花,和老友絮语,这一刻,心灵归于宁静。 明代诗人偶桓的《为沈趣庵题画》中写道:溪山深处野人居,小小帘栊草阁虚。洒面松风吹梦醒,凌霄花落半床书。在深山中伴书而眠,松风拂面,梦醒,发觉凌霄落满床边的书。这是何等闲适、浪漫。于是,傻傻地想,如果有一天,在山中,也邂逅一株盘绕着青松的凌霄,风起,只要有一两朵花飘落到头上,也不枉对凌霄的拳拳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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