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爱吃嫩花生,大锅里“咕咚咕咚”煮,白气氤氲,香味渐浓,起锅,结结实实装一大瓷盆。花生一颗颗白嫩似蘑菇,咬开时汤汁鲜美,花生仁软糯,更有少数近乎透明,于是,连壳一起入口,于舌齿间慢慢化开,鲜甜鲜甜。 想吃嫩花生,就得提早收花生,为方便把握花生的成熟期,母亲在屋边也种了些许。我家在山上是有自留地的,那里,母亲种土豆、番薯和花生。好比怀胎,山上的花生是“足月”的,屋边的花生则为“早产儿”,两种花生各有妙处。 花生不娇气,无需过于照料,秧苗自顾自成长,直到卵形绿叶间开出黄灿灿的小花,清新中带了点娇俏。母亲扒出灶膛里的灰,盖住开出的花,一朵又一朵,觉得好奇,遂发问,得到的回答是,有益于结果子。然那些小黄花只管开放,从不结果,果子是从土里长出来的,这种做派独树一帜,跟其他蔬菜水果截然不同,因此,还有了这样一个谜语——“青藤藤,开黄花,地上开花不结果,地下结果不开花”。孩子们猜出谜底是花生,也觉得这个现象怪,但并不细究,毕竟,那会的我们最在意的是,能不能吃和好不好吃。某次,我不知从哪里得悉,说花生的花落了以后,有花柄钻入土地,才结出了荚果,落花生这个名由此而来,心想,待明年花生开花时得好好观察一番,但一到时间便忘了,且年年都忘。 母亲能从植株的细小变化判断花生大致长到了哪一步,偶尔也会试着挖一棵验证。想着马上可以吃到新鲜的嫩花生了,拔花生就成了一件无比快乐的事儿。奋力挖出一株,下面挂满了浑身是泥的花生果,大大小小,带着湿润的泥腥味。摘下一堆后,在河埠头反复清洗,鲜花生露出了真实容颜,外壳白皙水灵,毫无老花生的沧桑感,花生粒粉粉嫩嫩,有的还未长开,怯怯地躲于壳中一角。嚼上一颗,清香、甘甜,只是,母亲不让吃生的花生,说会成聋子。 挖出的嫩花生最好不要过夜,洗净后倒入大盆,用清水浸泡一会,以去除土腥味和再次清洁,而后,加水用大火煮,加适量盐即可。食水煮嫩花生的重点在于,剥开一点,先把汤汁吸了,接下来,随便发挥,准能嚼得满口生香。往往,一瓷盆花生,姐弟俩一忽儿就扫光了。母亲老说,嫩花生不划算,吃那么多还不够饱,外婆不以为然,尝鲜嘛,让他们尝得高兴就好。 有几回,外婆挑着担,大清早就赶到了我家,扁担两头,一头香瓜,一头花生,花生均是整株的,带着泥和水汽。外婆定是五点多就摘瓜拔花生了,再步行五公里的小道过来,她一放下扁担便直奔河边,摘花生,洗花生,母亲拦都拦不住,眼看着她斜襟短袖衫濡湿的面积又大了一圈。母亲劝过外婆,不用那么早又那么急地送过来,我们会过去吃的,但外婆依然如故,说花生可耽搁不起,多一天就老了,味道就不对了,早上挑来,刚好可以煮了当早饭。 刚出锅的嫩花生直冒热气,外婆摇起蒲扇给花生降温,等我和弟弟吃得不亦乐乎时,她又给我俩扇风。花生香随着气流恣肆起来,挤过来挤过去,充满了整个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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