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学宁波话,我常常自作聪明。 那天中午,同事L走进办公室,一看桌上放着一盘金橘,抓起一颗就往嘴里送。旁边的小姑娘见状,急呼“还没洗过呢”。那位仁兄倒好,神态自若,等金橘下肚,慢条斯理地用宁波话说了句“吃得清爽死得早,吃得邋遢做菩萨”。紧接着,第二颗金橘又到了他嘴里。我那耳朵也怪,平时格言警句之类的总是穿堂风一样穿过,这句话却记得贼牢,而且想起小时候我妈叫我饭前洗手而我总是忤逆的那句话“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随之,脑海里还浮现出游本昌扮的济公:破蒲扇、烂袈裟,一只脏手在雪白的包子上一抓,顿时留下黑黑的五个指印…… 后来,才知道自己很浅薄,考虑事物光留在表层。原来,这话里的“邋遢”不只是“不洁”的意思,说的是常吃剩菜残羹,有“收罪过”的意思。如此惜福爱物,自然是积德,积德自然“做菩萨”。所以,千万别当这只是句自嘲自怜的俏皮话。 还有一次,在一位朋友家,我们谈起另一位朋友,说起他的精明、“刁钻”,朋友笑称其为“十三挡算盘”“大襟布衫”。我一听乐了,接着就望文生义。十三档算盘是大号的,能进行复杂的计算,就说明他脑瓜子好使吧。这“大襟布衫”呢?肯定是这人吃了还想拿,什么都往衣襟里塞吧。后来,读到周志锋教授的一些关于宁波方言的论文,才知道,“大襟”宁波话谐音“驮进”,那就是只进不出。 这些还不是原则性的错误,最羞于说出口的是我曾经“篡改”了一句宁波话,而且在嘴边一挂就是几年。当初看宁波话版的《青蛇》,张曼玉饰演的青蛇媚媚地对许仙说了句“我不能陪你玩了,老实人”,随后,小青姑娘扭着她的水蛇腰一步三摆、娉娉婷婷地走了。而配音的把“老实人”说成“老实弹糊”。不知道“弹糊”为何物的我,居然听成“老实豆腐”。想想那豆腐,柔软无骨,一捣就碎,那么豆腐一样的人,自然是任人摆布的。如此形象生动,我还偏爱用这个词了。跟我交谈的大都是我的同类,讲的也是半吊子宁波话,稀里糊涂地被我给忽悠了。也有宁波人,可能以为我口齿不清,也可能是认为自己有点“耳背”,结果,一次又一次,让这个词给滑过去了。直到后来,我遇上了一位地道的宁波人,而且是一位地道的耳聪目明的爱较真的宁波人。“什么,你再说一遍!”我重复一遍,他笑得一口茶喷将出来。“是‘老实弹糊’,不是‘老实豆腐’”他说。弹糊,又叫弹涂,是江涂上一种很胆小的小鱼,又叫“跳鱼”。这一下,我眼睛瞪成了“田螺眼”。 所以啊,千万别想当然。弱弱地叮嘱自己一句:在没有充分吃透深沉的丰富的内涵无限外延的宁波话前,多装“生头小鸡”,不做“多嘴猢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