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日,夜仍大热,百无聊赖中倚床读书。忽接一文友来电:在家吧,朋友刚捕到的小蟹,送来很多,转送你一部分,在路上了。 半小时后,蟹送到了小区门口。蟹小,青褐色背壳似成年人的一节大拇指大小。文友年轻,只呼其小蟹而不知蟹名。其实,这蟹古人称彭越蟹,宁波人俗称螃蚖蟹,又称彭琪蟹、蟛蚖蟹、白玉蟹甚至“朋友蟹”等,长到这么大已到顶了。苏东坡曾拿这小不点儿蟹跟孟郊之诗相比:他先铺垫曰“初如食小鱼,所得不偿劳。又似煮彭越,竟日嚼空螯”,后笔锋一转,激赞“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有如黄河鱼,出膏以自煮”。东坡先生是吃货中的高手,他既然对彭越蟹即螃蚖蟹能“竟日嚼空螯”,绝不会是白费工夫,其特有的小滋味应该是让他很享受的。不错,螃蚖蟹虽小,其味却是上乘,尤其中秋后的螃蚖蟹生膏增肥,味最鲜美,白居易有诗曰:“乡味珍彭越,时鲜贵鹧鸪。” 拎着一小编织袋螃蚖蟹回家,油然想起年少时曾与螃蚖蟹的零距离接触。那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暑期,我和几个胆大的小伙伴常跨过濠河上浙东布厂前的那座“黑”桥,穿过当时的宁波一中校园,偷偷去奉化江游泳,还用滑滑的涂泥把自己涂成仅露出双眼的“泥人”,在江涂上呼叫追逐,不亦乐乎。饿了就在泥涂芦苇丛里捉蟹,那里布满了密密的小洞穴。那些洞口有新鲜小泥堆的,洞里必有蟹无疑。因为蟹会把涂泥中的微生物、腐殖质吃掉,把其余的泥堆在洞口。捉到的都是沙蟹和螃蚖蟹这样的小蟹。小伙伴们将小蟹在江水里洗一下,就直接塞进嘴里。蟹壳在少年锐利的齿间转眼就成细末,和着蟹肉和鲜汁一起咽入肚里,咸咸的,鲜鲜的,那种原汁原味的鲜永远镌刻在我的舌尖上了。稀奇的是,其间竟没拉过一次肚子,大概那时的江水还没被污染吧。 那样的生猛吃法,如今当然不敢再试。油炒螃蚖蟹倒是吃过并印象深刻,炒后蟹壳金黄,味道又鲜又香又脆。但油炒螃蚖蟹宜趁热吃,一冷味道就大打折扣了。也有人拿它跟同类小蟹红钳蟹一样制作蟹酱:将蟹捣碎研细,再配以盐、酒等佐料,在容器中密封以备后用。这样的蟹酱可直接佐餐,也可作调料用,如蒸熟的土豆、茭白、萝卜等,都可蘸着它吃,海陆交融、咸淡搭配,唇齿留香。将蟹捣碎研细做来费时,懒人如我只得放弃。想想,还是按元代《四明续志》所记“彭越蟹虽小,盐酒醉之,异于常蟹”操作吧。我准备了半脸盆盐水,将蟹放养其中,让其吐出泥沙。蟹们纷纷突围往外爬,手忙脚乱抓过一个锅盖捂住,又去倚床读书。约两小时后,我把盆里的盐水滗尽,又用清水将蟹冲洗一番,再倒入大口径的玻璃瓶,撒盐,倒酒,放姜丝、蒜末和糖后密封,大功基本告成。 文友在来电中说过这些蟹是当夜刚从江边滩涂湿地,“照”来的。江是奉化江,只是“照”蟹地方在年少时游泳江面的上游10多公里处,已是奉化区方桥街道界。捕捉螃蚖蟹的通常办法是掘或钓。掘是死功夫,钓是玩功夫,螃蚖蟹馋,见到诱饵,就忙不迭地用螯抓住不放,这时只要快速提竿就手到擒来。“照”是又一种捕捉方法。当地有谚曰:“六月六,蟹晒谷。”每当低气压的闷热夏夜,螃蚖蟹会从洞穴里纷纷爬出,在涂面上透气、觅食、活动,像晒谷场上的稻谷那样密布于滩涂上。这时最好的捕捉办法就是“照”,即借助灯光来捕捉。暗夜里的螃蚖蟹,猛一见灯光照射,就像中了定身法一般动弹不得,捕捉起来就方便了。文友送蟹到我这里已是第三家,照到的蟹多,说明江畔一些滩涂真有“蟹晒谷”般的样貌了。想起几年前实施的江堤整治工程,曾担心随着水泥钢筋堤坝的筑高原生湿地生态会被破坏,从而使蟹们失去栖居的洞穴,水鸭子、鹭鸟们失去安身之所。今晚不期而至的螃蚖蟹,令我心有所慰。 想象着醉螃蚖蟹的滋味入梦,竟蒙苏大学士来询:吾闻彭越香醇,愿求数螯以嚼,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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