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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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8月2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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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那片稻田

    

    

    

    

    黄昏,经过城郊一个空旷的地方,望见车窗外的天光云影,几欲泪下。一种乡野的气质,一种久违的疏朗、辽阔的感觉扑面而来。我似乎看到了儿时故乡的稻田,看到农家屋顶的炊烟袅袅升起,农人们正收工往家赶。看到向晚的风拂过稻田,稻子一浪浪荡漾。田野上空,鸟儿盘旋着,久久不肯离去,定是舍不得这晚风,这无边的辽阔和自由。

    对于稻田,我只有一些碎片式的记忆。小时候,我的家乡,慈溪西部的一个小村,地里种得最多的是水稻、棉花和油菜。那稻田,很多时候是有水的,某个时段还把水蓄得满满当当。后来知道,那应该是稻谷的抽穗期。那时,人们用抽水机把小河里的水往田里灌。而蓄满了水的稻田,像明晃晃的镜子,照出我们的影子。水里还能看到游动的蝌蚪、小鱼,田埂壁上,冷不防就跳出青蛙和蛤蟆,有时还有蛇。女孩子们常在田埂上拔茅针,挑荠菜、马兰和清明时可以做青团的鼠曲草,男孩子则在稻田的水沟里摸鱼、捉青蛙、钓黄鳝。傍晚时分,农民收工了,我总是远远地看到体型庞大的耕牛,乖乖地走在主人前面。它们不断甩动尾巴,拍打自己的屁股。大人说,它们在掸赶身上的苍蝇呢。

    对于割稻,我没什么印象。但我也曾挎个小篮,煞有其事地跟在一些大孩子后面,在秋收后的稻田里捡稻穗。这时候太阳已变得温和,空气中飘散着稻草的清香,被收割后的田野一下子变得开阔,天地似乎更加高远了。我们把捡来的稻穗交给亲戚家的一个大孩子,他用稻穗换了钱兑了糖,我也分到了一块。后来,从小学课本里学到“颗粒归公”,我开始为当初的行为感到羞耻。

    稻子成熟了,打谷场上满是人,我们也跟着去凑热闹。那时,村里有一台脚踏式打谷机。大人们一边用脚踩,一边手握一把稻秆,在滚筒上来回扫,利用滚动的齿把谷粒给打下来。打到桶斗里的稻谷并不十分干净,得把杂物挑拣出来。等大人休息时,我们就去踏打谷机,看着滚筒飞旋起来,乐得哈哈大笑。

    晒谷子了,仓库前的空地上,一张张篾簟铺开来。晒谷有专门的器具,笤帚、箩筐还有谷耙。用谷耙将稻谷均匀摊开,让它们尽可能接受风吹日晒。我盯着谷耙想,这农具怎么和猪八戒手里的家伙一个模样呢?簟席的四角各压一块石头,以防风掀起。黄澄澄的稻谷,招来了天上的麻雀和邻居家的鸡。大人、孩子见了,都会自觉地张开双臂驱赶。土地承包到户以后,我曾目睹了一场纠纷。肇事的是一只老母鸡,它正在兴致勃勃地啄食稻谷时,被晒谷那户人家的媳妇发现了,那女人非常泼辣,一把扫帚甩过去,击中了鸡腿。那鸡受伤后走路一瘸一拐,鸡的女主人来理论了,意思是畜生知道什么呢,怎么下此狠手。渐渐地,晒谷场上的口水战愈演愈烈,双方互骂中把陈年百古的老账都翻了出来。到最后,两家的男人各自把自己的媳妇领回家去,口水战才偃旗息鼓。

    多年以后,我的一位文友,来自余姚梁弄的黄文杰,讲起了河姆渡稻作文化,讲起先民的太阳崇拜和鸟崇拜。他告诉我,以前他们那儿晒谷子,麻雀来啄食,父母会劝阻孩子们驱赶,说反正谷子也是它们带来的,就让它们吃一点吧。这倒是契合了河姆渡遗址中骨牙雕刻“双鸟舁日”图案的精神内涵。两只神鸟,圆眼钩喙,中间是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我们的先民认为,太阳普照万物,促使万物生长,而稻谷是飞鸟从远方衔来的。乍听到这个细节,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愧是稻作文明之乡,民风好淳朴。

    一次去王升大博物馆,听到一个孩子把馆中油菜秆子的标本说成是稻草,不由哑然失笑。我虽在乡村待的时间不长,对稻草还是挺熟悉的。那时人们的生活普遍贫困,有几户人家还住稻草屋。稻草屋是用毛竹和稻草盖起来的。一到下雨天,破旧的草屋会漏水,于是,屋内泥地上就会放上接水的大盆小盆。若是新建的草屋,黄灿灿的煞是好看,想必冬天也很暖和。早年农村烧饭做菜都用土灶。炒菜时婆婆和媳妇携手合作,一个在灶前炒菜,一个在灶后烧火。我也曾学着烧饭,每次用稻草点燃火,把木头放进灶膛,大概是不得要领,总是把火给灭了。眼看一大捆稻草都用完,满灶间烟雾弥漫,饭还是没烧成。母亲在一旁笑我,说小孩子看人学样,却不动动脑筋。秋天,邻居家的屋前屋后,稻草垛叠得高高的,四平八稳。晚上捉迷藏,那里绝对是好地方,可以蹲在后面,也可直接爬上去。有时候,大家爬啊闹啊,把人家的稻草垛给弄坍了,第二天那家的主人就会跺着脚骂。

    我七岁那年离开家乡,偶尔回去,总觉得这村庄的田地、作物尤为亲切。放暑假,正是早稻行将丰收时节。傍晚时分,我喜欢去田埂上散步。此刻,白天的溽热已经退去,清风拂过,稻谷在风中沙沙地响,风大了,稻谷就合着风的节拍起舞,漾起一层层金黄的浪波。此时的鸟儿,胆子也大了,叽叽喳喳在你的周边雀跃。轻捷俊逸的燕子穿梭着,优雅而雍容的白鹭蹁跹着。在辽阔的天地里,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看着远方,我一遍遍想象着我所期待的人和事。暮色中,远方的山影很淡,像一个美丽的梦。村头的树荫很浓,像化不开的云。小河里的归船,农家的炊烟,偶尔走过的赤脚的农夫,一切宁静而美好。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稻田悄然淡出了人们的视野。我回去时,地里种上了大片的蜜梨;再后来,看到了一垄垄的韭菜。地里还有雪里蕻、黄芽菜、花生、玉米、辣椒等各色果蔬。就是,看不见水稻。或许,当温饱解决后,人们开始种自己想种的东西。

    这些年,一些地方发展观光农业,或将稻田拼出各种图案,或用稻草盖起亭子、房子,它们固然“养眼”,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家乡昔日太平事,晚稻香新紫蟹肥。”这是流寓台湾的南明孤臣沈光文的诗句。有时候,一片稻田,一个村庄,一个童年,一种味道,维系的是一世的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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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