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女子以肌肤白皙为美,我妈的皮肤很白,村里人都说我妈长得好看。我弟承继了我妈的优秀基因,而我偏像我爹一般黑。“儿子像娘囡像爹,铜钿银子好打墙”,好多次面对着家里的院墙,我心里萌生出一种莫名的奇妙的感觉。 爹总是宽慰我说,黑有什么不好,健康色,人家外国人还特意晒黑呢!不过,我妈对于我长得黑一直耿耿于怀,她说,你的五官端正,若肤色跟弟弟换一下就更好了。要是有人关心地问我最近怎么又黑了,她就为我辩解,不禁晒,夏天红猛日头一晒就黑。说得我好像就夏天黑,其他时间很白似的。其实我怕冷,一到秋冬季节不管身上穿得多暖,脸上照旧冻得青一块紫一块,肤色更暗沉。我不是最近黑了,我是一直黑,从来没有白过。 我妈以为只要夏天不让我出去玩耍就能白一点,于是其他小伙伴去田野里撒欢的时候,我就在家写写字看看书,像个闺中小姐,可这好像也没能让我的肌肤变得白皙一点。当我长大些,爱美了,我也时常觉得烦恼,心里埋怨我妈把我生得这么黑。 每次买衣服,最先考虑的不是款式,而是哪件衣服能显我脸白。可服务员哪听得进这个,她们一个个嘴巴抹了蜜似的:姐,你看你穿白色多精神;姐,你穿黑色灰色气质好;姐,你穿鲜艳一点好,充满了青春活力。事实证明,女人大多耳根子软,当服务员把我夸上天的时候,理智就失守了。我有一张照片,照片中的我穿一件土黄色的衣服,衬得脸又黄又黑。 我不喜欢自己黑黝黝的样子,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照相。可我闺蜜喜欢拍照,我们俩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她总会要求来一张合照。拍完合照,她发愁了,她要是不修图吧,我们差别太大,就是一款感冒药——白加黑。她要是按照我的要求把我的脸修得白了,旁边的她就快成透明人了。这事让她左右为难。 何止是她呢,我当年怀孩子想吃巧克力的时候,我家先生也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说,你已经挺黑了,再这样把巧克力填进肚子里,咱孩子会不会掉进煤炭里寻不着?这个时候,我总会很自豪地告诉他,那年去海儿家,她母亲喜滋滋地看着我说,将来东东讨内客要讨静一样的,厚皮厚肉,乌滋滋,健康。可惜东东比我们年少十几岁,后来他讨的媳妇啥样我也没见过,但海儿母亲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因为长得黑被人喜欢的。海儿母亲居住在海边,常年吹着海风,比我还黑。 闺蜜说,先天不足后天可以弥补,粉底液,防晒霜,BB霜,粉饼,用一点,就白起来了。她不但不厌其烦地教导我,并亲自给我配备了护肤品。擦的,喷的,涂抹的,种类繁多。 为了增白,我的瓶瓶罐罐越来越多,待在镜子前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经过一段时间的保养,我对自己的肤色已经蛮满意了,可让人不解的是,人们见面还是那一句话,哎呀,怎么又黑了?我好委屈,向闺蜜诉苦。她如同一个老中医,在我脸上上下审视,就差让我伸出舌头了,末了还在我脸上摸了一把,说,你擦的方法不对,每一样护肤品都要擦到,不白再多擦几道,最后还要用粉底压一压,把这些锁住。粉饼要随身带着,中午再补个妆。 闺蜜皮肤白皙,妆容精致,在我眼里就是一本教科书。我把她的话写下来,贴在镜前,严苛地要求自己按此步骤完成。我往脸上涂抹,一道一道,一层一层,那些程序跟当年小阿叔给我房间刷漆的动作如出一辙。刷完以后,我惊呆了,白,确实白着呢! 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想起读师范那年军训。那是九月,天气还很炎热,在太阳底下没站一会儿,就有一名女同学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侧倒在地上。教官和同学们手忙脚乱地搀扶起那个女同学,送医疗室去救护。在女同学从地上被抱起的那一刻,我发现塑胶跑道上有一块白色的印痕,我看着它月牙的形状,回忆起女同学着地的姿式,惊呼道,她的脸皮掉了!我们几个赶紧跑去看女同学,我以为会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可脸上除了塑胶颗粒,没有一点擦痕。再细看,没着地的脸颊白一点,着地的脸颊黑一点。我们百思不得其解,回操场查看那“月牙”,我用手刮了一下,然后长长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掉地上的不是脸皮,只是一层粉。 想起那个故事,我默默卸掉一层粉,再擦掉一层霜。化妆也有风险,万一“啪”摔地上,会不会也有不明就里的小屁孩惊呼,金老师的脸皮掉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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