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陈明福教授是在尴尬中相识的。2017年4月底的一天,我正伏案备稿,一位身穿旧运动服、高瘦身材、精神矍铄的老者,拎着陈旧电脑包,突然“闯进”了我的办公室。 看着这位素未谋面的不速之客,我满脸警觉,叫他出示证件。老人顿时收敛了笑颜,不好意思地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小红本。我打开一惊,上面赫然写着“海军某学院退休干部,教授,陈明福”。 “陈明福”这个名字在我心中可谓如雷贯耳。我在海军部队任连指导员时,就学习过他的《新时期军队预防犯罪研究》,读过他的《海疆英魂——甲午海战中的邓世昌和致远舰》《“中山舰”沉浮纪实》《晚清名将左宗棠全传》等作品。 而今,这位大名鼎鼎的老教授、大作家突然出现在面前,让我心神一愣。我尴尬地举起右臂,立即向老人敬礼致歉。他却微笑说,没事,我以前多次来这讲过课,你们的前几任老政委都是我的学生,熟着呢。 看着这位低调谦和的老教授,我把前段时间、一推销员贸然闯入办公室的事跟他说了起来。听完后,他竖起大拇指说:“你这个政委警惕性很高啊!”一场尴尬便在这朗朗笑声中化解了。 谈话得知,陈教授是宁波北仑大碶城湾村人,他家与我所在老部队仅一村之隔。退休后,陈教授常住大连,但每年都像候鸟般回北仑小住一阵。每次省亲,他常免费给老部队官兵授课,个人碰到个小事,也会找老部队搭把手,久而久之,老部队不少官兵知道,城湾有个陈教授。这次,陈教授就是因笔记本电脑黑屏、独自骑着自行车前来求助的。 陈教授年逾八十,他不仅骑车稳健,还坚持游泳和写作。他自信地说,“心年轻,永远就不会老。不信?我还能游二十年,写二十年。”看着陈教授腰板笔直、耳聪目明、思维敏捷、乐观豁达的样子,我想,“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说来也怪,陈教授来时晴空万里,刚走便暴雨倾盆。我担忧地开车一路相追,在离营区300米左右靠路边的一栋民宅屋檐下,只见他双手握着车把,静静站立,任由雨水飘打。 我立即把他拽上车送回家。当我欲告别时,他伸出有力的双手,把我拉进他的书房。他顾不得擦拭雨水,更换衣服,拿出《海之情缘——张序三将军的军旅生涯》一书,挥笔写下“雨中相送,没齿难忘,仅此相送,常相联系。”没想到,这次尴尬见面却让我们成为“忘年交”。 2018年国庆节,陈教授再回故里,而我正面临转业安置。我俩约好,还是在老部队见,因为他想给官兵上一堂以奋斗为主题的大课。见面时,他刚停下那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便与我来了个军人式的拥抱。人还是那么硬朗、乐观、充满力量,活像一个“不老翁”。 他拿出两本《大器晚成》,一本赠予我,另一本赠予了接任我的新政委。在赠我的书上,他写的“相识有缘,忘年之交”八个大字,如同那十月的金桂,令我馥香满怀。 《大器晚成》是徐锦庚先生为陈教授立的传。我一口气将书看完,像穿越时光隧道,看到陈教授用奋斗振翅逆飞的人生轨迹,用奋斗改变命运的不屈历程,用奋斗书写传记的精彩画卷。 说实在的,那段时间我有些消沉,更懒于提笔。正是陈教授那股不服老、不服输、不倦怠的劲儿感染了我,让我有了主动写作的欲望,并决心拜他为师。他爽快答应了,一方面帮我推介宁波本地的知名老师;另一方面手把手地教我,百忙之中帮我批稿注解,评长论短,传道授业。与陈教授交往,如入芝兰之室,交往越深入,越能感受到他那满满的能量。 2019年国庆,他返乡一周,足不出户。只在10月7日即将离甬时,才叫我见面。再次进他书房,他笑逐颜开地告诉我,这几天他刚把前段时间写的《韩愈大传》校对完。一个83岁的老人,五天完成五十多万字的校对!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 更令我震撼的是,他还谈起,他即将撰写和出版《旷世奇才柳宗元》《司马光正传》等数十部大作、约560万字的宏伟计划。我难以想象,一个耄耋老人,怎么还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和旺盛精力? 熟悉陈教授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计划狂人,更是一个奋斗超人。这几年,他就像一台永不倦怠的马达,时刻上紧发条,先后完成了《苏东坡大传》《韩愈大传》《中华文明史诗传》等佳作。 他不仅像马达般不知倦怠地耕耘,还用他那特有的马达声鞭策和鼓舞身边的人。这几年,尽管疫情阻隔了我们相聚,但没有阻断我们的交流。他常给我发微信,传他所写文章,说他的写作体会,还常鼓励我,写作的路上不要怯、不要歇。 然而,就在8月6日,这台不知倦怠的“马达”却因下海游泳而意外熄火了,享年85岁。 陈教授生于宁波,长在海边,工作在海军,一生,都与大海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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