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源 

    姚江之畔，曾有我家奋斗廿载的一亩八分水田。舅舅家的田地，则在一埂之隔的地方。父母上班工作兼顾农活，忙碌终年，我家一季的稻谷亩产量，只有舅舅家的七八成。稻穗转黄时，父母在路上遇到任何一个亲戚，说了哪天收割，然后这个信息会自动口口相传。到了那一天，能到场的劳力准时在田间集结。我家的抢收抢种，常常仰赖叔、伯、姑、婶、舅、姨的帮忙得以完成，而我们子女也必须全部前往“火线”增援。

    夏收夏种，是我中小学暑假时的重要功课之一。劳作的辛苦如今已烟消云散，令人口舌生津的卤牛肉反倒在记忆里生了根。炎炎夏日里，亲戚们来帮忙干农活，招待他们的，除了本地鄞江产的双K牌啤酒管够外，牛肉是必不可少的重菜。其他的下酒菜还有炸兰花豆、盐水毛豆、水煮花生、葱油螺蛳、白切鹅肉、红烧塘鱼……都颇有夏日风情。但它们在那盘卤牛肉面前，显然暗淡无光。

    那时，慈城镇上卖熟食的有好多家，唯独这一家有口皆碑：纯用松木柴火烹制牛肉，然后数小时留在秘制的卤水中，食之齿颊留香。那个矮胖的店主老人，数十年如一日，从锅里取出热腾腾的肉块，慢慢切片。那飘荡的香味，醇厚而悠远，仿佛凝聚了千年市井的烟火气。

    店铺位于镇东街上，当年我上学必经的路口。周围既有高高马头墙的深宅院落，也有瓦爿山墙略带衰颓气息的贫民矮房。如今我偶尔还会去那条路走走，可惜街巷已经面目全非。

    每年暑假的某一天，母亲会从早市上买回他家的卤牛肉，看着竟有宝石般的质地，晶莹剔透，汁水丰盈。看到卤牛肉，我就知道今天将是腰酸腿疼、挥汗如雨的一天。虽然我从不嘴馋，但随同长辈在烈日下干活，想到卤牛肉，似乎有了力气，有了企盼。至今脑海中还时常浮现过往的那一幕：满头大汗的我仰望蓝天，雨过天晴有一道绚丽的彩虹，一如卤牛肉的酱色切面上，那隐约闪烁着的七彩炫纹。

    他家的卤牛肉，不但好看，而且好吃，有嚼劲而略脆。最难忘一口咬下的滋味，咸、甜、鲜、香浑然一体，再蘸任何椒盐、料汁都显得多余，令人恨不得咀嚼稍许，囫囵吞下。

    直至今日，不但水杉簇拥的故园消失了，亲友齐心劳作的场景消失了，就连那记忆中的美味卤牛肉也无迹可寻了。前几年，母亲告诉我，那位卖熟食的老人去世多年，并没有子女继承家族的手艺。

    或许所谓的美食，必须要有无可替代的唯一性，跟生活中的汗水记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