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曾此作邻家,依旧水声彻夜哗。风景过清销不尽,满溪明目浸桃花。”这是明末清初思想家黄宗羲笔下的余姚陆埠化安山,也是他的墓址所在。与其一生的历史贡献相比,这个当年他自己选址、自己用山间条石砌成的墓地是如此简朴,却有着300年来为后人传颂的惊世之举:在那个以厚葬为荣的时代,黄宗羲独以“石床替椁”从简而葬,并扫除一切流俗规制,独留一身正气于世间,堪称这位思想巨人的最后传奇。 1688年,79岁的黄宗羲决定在父亲墓址旁自建墓室,内设石床,并首次表达了薄葬简祭的愿望。他在《剡中筑墓杂言》中写道,葬制从简古已有之,还用东汉赵岐、北宋陈希夷以及当朝赵履光的例子冀望得到家人的理解。墓室建成后,他正式向家人提出,自己死后穿平时衣服,不用棺椁,直接安放在石床,佛事七七,鼓吹纸幡等一概免除。当时正在京城参与编写《明史》的小儿黄百家获悉此事后,惊恐不已,立刻告假回乡。 在黄宗羲去世的前两年,次子黄正谊、长子黄百药先后离世。病痛和丧子之痛的交集,让他自感来日不多,于是写下《梨洲末命》一文正式公布遗嘱。除了之前筑墓后提到的薄葬简祭的内容,他又提出:我去世后来吊唁的亲友,只需五分至一两的纸烛,其他一概拒收。还望家人在坟上植梅五株,将多余两根石条作为望柱,上刻“不事王侯,持子陵之风节;诏钞著述,同虞喜之传文”铭文。 小儿子黄百家看到《梨洲末命》后,一时陷入两难。生前尽孝,死后厚葬,数千年来,风俗斯然,面对一个不亚于圣人的父亲,如此安葬,需要承受的社会压力可想而知。在偷偷与其族叔私议时他叹道:“其他要求都可遵从,唯不用棺椁一事,该如何是好?”黄宗羲获悉后写下《葬制或问》,以问答的形式替家人设想了四个世俗之人可能要猜忌的议题,再次表达自己“置石床不用棺椁”的初衷。后又写《示百家》一首表明自己的态度,措辞之严,溢满诗间。黄百家阅后,不禁长叹:“父亲如此严命,我怎敢再不遵从?” 从自建墓室开始,黄宗羲用了8年时间,说服家人,克服流俗,达成了薄葬此生的夙愿。这个时候,他已无牵无挂,正如在给孙婿万承勋的信中为自己罗列“四种可死”的理由那样,自足溢于言表。 1695年8月12日,86岁的黄宗羲病逝。第二天一早,一场当地史无前例的葬礼开始了。黄宗羲的遗体着平日角巾深衣平躺在棕棚床上,不用棺椁,一路没有吹打的队伍,没有抛撒的纸钱,静静地放进了墓室的石床。随葬的除了一被一褥,只有他所著的一些书籍,整个过程,没有流俗繁仪,小儿子黄百家的悉数遵从,最终了却了老人的遗愿。 300余年,光阴荏苒。如今的化安山,长谷幽深,鸟语花香。黄氏墓前,荷花池,望柱、小亭、梅花林,景致如《梨洲末命》般想象。而当后来者身临其境,驻足阅读黄宗羲为自己撰写的望柱铭文,遥想当年这位老人以薄葬简祭的方式了却余生并诠释自己毕生的理想时,我们认为,这里埋葬着的已不仅仅是一位了不起的父亲、纯粹的学者了——其鸿儒巨著和惊世之举的背后,更多的是他敢于冲破封建世俗礼教,开启民主启蒙思想的信念与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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