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石 “鲸鱼翻海浊,水碧带鱼飞”,这是宋代诗人李廌《赠钱之道子武昆仲》中的一句。带鱼,有的地方叫刀鱼,体扁而狭长,通体银白,像一条银色绸带。李廌此文洋洋近百言,感觉就这句最漂亮,可谓至美。 带鱼长相凶猛,尖而长的头,加上两排锐利无比的牙,让人油然而生恐惧感。它的美,唯有在大海碧波的映衬下才会显现出来。带鱼是深海鱼类,白天集群到中上层水面活动,晚上下沉到海底歇憩。我总是无法摆脱这样一个唯美画面:碧海中,银亮细长的成群带鱼在悠然漂游、嬉戏、觅食,它们的身段像绸缎一样柔软,又像旗幡一样飘展;到了晚上,它们又像一枚枚细长的银梭,静静竖立在海底,仅仅依靠背鳍和胸鳍微微的摆动维持身体平衡……那白与碧相互融合的纯净之美,有润目养心之功效。 文人总是善于想象的。李廌或许是见过大海的,但他有没有亲见带鱼在海中飞呢?我表示怀疑。他写出“鲸鱼翻海浊,水碧带鱼飞”这样唯美的诗句,估计也是凭的想象。 家乡地处我国东南沿海浙东象山港畔。天台山向东北延伸的余脉像两只伸入东海嬉水的大脚板,形成大片浅海滩涂,滋养着众多生灵,其中尤以带鱼著称。虽然带鱼属洄游性鱼类,神奇的是,象山港、东海沿岸所产带鱼与别的地方显著不同,其特征是头小、嘴尖、眼小,人称东海细眼带鱼。其中又以两三指宽的最美,肉质漂而细嫩,鲜美无比。专业的说法是跟水质、水温有关。象山港流域汇集了天台山、四明山区丰沛的富含营养物质的山水,海水常年温润,咸度适宜,最适合水生物生长。不仅带鱼,东海鲳鱼、蓝点马鲛鱼、鳗、梭子蟹等海产品的肉质普遍比其他海域产的好。 小时候,每年春秋时节是带鱼上市季,菜场水产摊位上多的是带鱼。逛菜场的主妇倒拎起一把带鱼细细地瞅,瞅鱼眼睛的透亮度,瞅鳞色的闪光度。通常,眼睛越透亮、鳞色越白亮的带鱼鲜度越足。另外鱼身板要挺括,有弹性,仿佛其中还蕴藏着最后一份生命的能量。 中医认为带鱼能和中开胃、暖胃补虚,还有润泽肌肤、美容的功效,不过患有疮、疥的人不宜多食。带鱼可煎,可炒,可烧,可熘,还可腌制糟渍,无所不美。早先宁波的渔老大,据说每次出海,所带食物只有晚稻粳米。到了渔场,要烧饭了,舀一碗米在锅里,同时拎几条刚捕获的带鱼,去除肠和鳃,在海水里汰洗一下,整条扔锅里与米同煮;锅开三五分钟后,鱼已脱骨,筷子一挑,整条鱼骨就一线儿挑了出来。接着继续小火熬煮,直至饭粒充分粥化,与鱼肉完全融合,一锅鲜美的带鱼粥就成了。这种带鱼粥,因鱼是刚捕上来的,鲜得过分,宁波话对此有生动表达——“鲜得头发也要掉光!”俺非渔民,所以注定无缘品尝这样的带鱼粥,虽然心里无比向往。 但是,海边人家对带鱼的喜爱是显而易见的。它不仅价格亲民,味道鲜美,还天生一副好身材,扁扁窄窄一条,好打理:一条带鱼在手,背鳍一剪,肠和鳃一掏,剪成段就行,省心得不行,很讨家庭煮妇们的欢心。清晨,两个马大嫂逛菜场归来,在家门口相逢,带鱼是菜篮子里的保留品种,彼此讨教带鱼的吃法。一个说中午清蒸蒸,晚上红烧烧;一个讲中午暴腌腌,晚上“油搁搁”。都是宁波乡间带鱼的家常吃法。清蒸、红烧不用说了。暴腌相对于腌,时间上要缩短很多,通常头天腌隔日吃(也可当日吃),晾去多余水分,皮肉紧致,可蒸着吃,也可油煎了下酒,暴腌后的带鱼多了份嚼劲。宁波话“油搁搁”意思就是油煎,锅里就润点儿油,让带鱼不糊不焦,正好。 另一种经典、本色的吃法,是带鱼烩萝卜丝。新鲜上市、两三指宽的东海细眼带鱼,去肠和鱼鳃,切寸段;白圆萝卜一个切丝,在沸水里焯一下待用。锅里放适量油,下姜末爆香,然后捞姜末留油,开始煎带鱼段;两面煎至淡黄,烹入适量绍酒,撇入焯过的萝卜丝,加适量水,就可以加盖烩制了。中火烩六七分钟之后,调入适量的盐,点上几粒葱花,宁波乡间一道最家常、最传统,也最受欢迎的带鱼烩萝卜丝就可以盛盘上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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