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亚素             

    天气骤冷时，难免会想念热乎乎的东西，譬如热水袋、电暖器。竟然还想起了旧时的火缸与火柜。

    对火缸的记忆有些模糊，它是我七岁之前住过的老屋才有的东西。那时的农村家家户户烧土灶，土灶旁边便有个用砖块或者石板砌成的方形坑，俗称火缸。每烧完一顿饭菜，灶洞里会积存很多灰，家里便将这些灰扫出来倒进火缸里存放。据说，我小时候是个令人头疼的“十万个为什么”，曾缠着母亲问，火缸为什么叫火缸，而不叫灰缸？母亲似乎并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直到若干年后，我突然开窍，火缸为什么叫火缸，因为火缸更像是灶火的延伸。诗意地说，是灶火的后花园。

    小时候，我爱喝的番薯粥、南瓜粥，还有白粥，都得益于火缸。母亲说，烧晚饭前，她通常会在火缸里扒开一些灰，放下一只粥罐，罐里装了水和大米，或者还有番薯和南瓜。然后，她会在罐子周围均匀地撒上一层谷糠，等烧完晚饭，趁热将闪着火光的柴灰倒进火缸。一整夜，谷糠暗暗地燃烧着，悄悄地焐着罐子里的粥。待第二天早上，打开盖子，即可用勺子舀出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冒着香气的粥，这便是我们美味的早餐了。

    除了焐粥，火缸还可以烘衣服。母亲说，冬天常常下雨下雪，而我们姐妹几个，有的会尿床，有的会尿裤子，有的还兜着尿布。母亲在火缸上放一个铁筛子，将我们的小衣服放在上面。一夜下来，衣服便干透了。不过，这样烘出来的衣服会有一种浓浓的烟火味。我们闻惯了，认定这才是冬天的气息。

    在火缸里煨年糕大约是小孩子最喜欢的事了。五岁那年，我还干过一件让父母哭笑不得的事。我只知道母亲在火缸里煨年糕，煨出来的年糕又香又好吃。于是有一天，趁父母不在家，我也捞了一根年糕扔进火缸里。可是火缸里的灰是冷的，而我不知晓煨年糕需要热灰。过了一会儿，我去摸了摸年糕，又冷又硬。我不甘心，又捞了一根年糕丢进去。这样，一次又一次，火缸里已经躺了十几根年糕，自然没有一根可以煨熟。这也罢了，关键是我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活像一只从灰堆里扒出来的小猪猪。是的，我小时候有点肥。

    七岁后，我们搬进新家。一开始，新家依然烧土灶，但没有了火缸，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火柜。火柜由木头制成，像一个大柜子，更像一张床，它的用处跟火缸差不多。特别是冬天，母亲将热灰倒进火柜下面，再撒上一些干燥的木屑。从早到晚，从晚到早，火柜都是热乎乎的。每当冬天，我们会坐在火柜里做作业、看电视、玩游戏，甚至整夜睡在火柜里。只是第二天起床时，整个人会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烟火味。待到学校，突然闻见同桌或者前后桌的身上也散发出熟悉的烟火味，不由得心照不宣地笑了。不用说，对方昨晚也肯定赖在火柜里睡觉了。不过，我们不常睡，父母担心我们上火。

    火柜下面同样可以焐各种粥和煨年糕。大冬天，我们坐在火柜里喝着粥，或者嚼着煨年糕，听着屋外呼呼的西北风，便有一种被幸福包裹的感觉。确实，比起当年的火缸，这火柜进步了一大截！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煤气灶代替了土灶，火柜便多余了，不久后被父亲拆了当柴烧。再后来，父母添了一把长沙发，就摆放在原本放火柜的地方。屋里还装了空调，天热了打冷空调，天冷了打热空调。从此，屋里一年四季都是春。

    饶是如此，我依然会在寒冬腊月里，怀念留在岁月深处的火缸与火柜。想着想着，鼻端仿佛飘来一股浓浓的烟火味，心里顿时暖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