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体霓 提起王世襄先生,人们首先会想到他是研究明式家具的大家,他的研究奠定了该学科的基础。然而,王世襄先生的喜好和学问涉及很广,大概地说,无论放大鹰、种葫芦,还是烹饪、火绘、漆器、竹刻以及书画、古琴等,无不涉及,无不精通。妙在他做的文章又好看,这些以往被视作玩物丧志的“雕虫小技”,在他的笔下却成了“大俗大雅”的学问。黄苗子先生说他是“玩物成家”,可谓一语中的。 《京华忆往》由三联书店出版,在那些忆往的文字里,深含着感情色彩,当然不是刻意的。他所述的旧时景物与人物,有情有义有趣。在《秋虫篇》里,他忆捉,忆买,忆养,忆斗,忆器,也忆友。王世襄儿时认识几个养蛐蛐的老养家,比他大许多岁,成忘年之交。讲起他们,淡淡几笔,就很生动。 他在“忆捉”中讲到一个“傅老头”。这位傅老头爱说“沟里有了水,咱们坡上逮”。他是捉蛐蛐能手,60多岁,常抹一鼻子绿色闻药,会说书,性诙谐。白天逮蛐蛐,夜晚开书场,逮回来的蛐蛐比年轻人逮的又大又好。王世襄说他“称得上一位人物,他的经验我是深信不疑”。文中的那段旧时月色,令人想起张岱《陶庵梦忆》中的情节。王世襄在“忆友”中又记了一个人物:“白老先生住在朝阳门内北小街路东,家设私塾,教二三十个启蒙学生。高高身材,微有鬡须,出门老穿袍子马褂,整齐严肃。再就是爱玩蛐蛐。上局他报字‘克秋’,故人称‘白克秋’,名反不知。”这样的描述,颇像明清笔记中的人物。 在《北京鸽哨》一文中,作者写了非常有特色的一道北京人文景观。他道,不论是风和日丽的春天、阵雨初霁的盛夏,还是碧空如洗的清秋、天寒欲雪的冬日,都可以听到从空中传来琅琅之音,它时宏时细,忽远忽近,亦低亦昂,倏疾倏徐,悠扬回荡,使人心旷神怡。听见它,就勾起我们对北京这座古城的美好回忆。王世襄先生在书中所述的鸽哨声,过去我在一些有关京城的老电影里听到过,今更得其详解。据说凡放鸽子时,必以竹哨缀于尾上,谓之哨子。鸽子盘旋之际,哨子响彻云霄,五音皆备,足可悦心陶情。 王世襄先生忆当年在燕京大学读书时,校东门外有家小饭馆,掌柜的姓常,擅长做一种面点,名曰“许地山饼”,颇有名气。此饼乃是许地山先生从印度学来传授给他,又名“印度饼”。作者在大学读书时,写过两副对联给馆子,其中一副就是称赞“印度饼”的:“葱屑灿黄金,西土传来称许饼;槐阴淙绿玉,东门相对是常家”。他用工楷写在荣宝斋裱好的洒金笺上,常掌柜见之大喜,悬之店堂。那时正值深秋,遂请他去吃大螃蟹,只只是白膏盈壳的雄蟹。后来他与常掌柜成了老朋友。市井生活里的那种豪爽与热心,是有温度的。 王世襄讲常掌柜当年卖得最多的菜,是其弟拉长了嗓子叫喊的“‘来——卖软炸里脊——糖、醋、烹’。末三个字,分开喊,一个比一个重,到‘烹’字又特别短,喷口有力,猛然顿之。”这种京城的叫卖声,配上当地人的口音,才有韵味,将人间烟火渲染得分外美妙。 还得讲讲北京的酸梅汤。书中有篇文章忆及当年酸梅汤放在大坛子里,冰块围拥到坛子口,几乎把它埋起来。店家用提子打出,倾入碗中,凉侵齿牙,甜沁喉舌。看到这里,作者说了,那就要像品工夫茶一样,小口小口慢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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