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兄弟情深,古代诗人中,我们常会想到苏轼、苏辙。苏轼的千古名篇《水调歌头》就是写给苏辙的;后来发生“乌台诗案”,苏轼处于生死边缘,在《狱中寄子由》中表达了“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的愿望。而说到杜牧,似乎很少有人知道他与弟弟的故事,甚至有些读者不知道杜牧还有个弟弟,名叫杜顗。 杜顗患有严重眼疾,因目力不行,他17岁才学习《尚书》《礼记》《汉书》等对古代知识分子来说属于“基础读物”的作品。但他25岁中了进士,比杜牧还早一年。可见杜顗头脑颖悟,颇具才情。 我们平时翻看杜牧诗歌时,津津乐道的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窗外正风雪,拥炉开酒缸。何如钓船雨,篷底睡秋江”,还有“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样或写景或叙事或咏史的句子。实际上,杜牧人生的重点,除了自己求仕入仕,就是对杜顗“长兄如父”般的关爱。譬如他曾告假去探望弟弟。因唐代官制规定“职事官假满百日,即合停解”(休息一百天假期后,还没回到原岗位,这个官就算你自动辞了)。杜牧两相权衡,为了弟弟,放弃了位高权重的监察御史之职。然而,生活还得继续,千万别以为那些名垂青史,尤其像杜牧这样出身名门的诗人随随便便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世上无如吃饭难”,生活,在任何时候都有它艰辛的一面。杜牧丢官后,选择当幕僚。当他有机会再次为官后,立即盘算着把寄住在江州亲戚家的弟弟接到自己身边,如此就可朝夕相见,晨昏照顾。然“京城米贵,居大不易”是很现实的问题,何况杜顗还是个病人,延医问诊也是笔不菲的开销。不过杜牧还是“以重币卑辞”延请四方名医。为了弟弟,骨子里清高的杜牧,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有一次,他闻听九嶷山有个善治眼疾的医生,赶紧上书请求朝廷外放他去杭州——希望借助那里与自己相熟的刺史之力,请到那位名医。所以说,即便像杜牧这样的大诗人,也免不了各种请托的俗事。笔者特别能理解杜牧救弟心切的情感。要是一母同胞的弟弟能重见光明,自己放下身段,又算得了什么?杜牧在《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启》中写道:“念病弟丧明,坐废十五年矣,但能识某声音,不复知某发已半白,颜面衰改。是某今生可以见顗,而顗不能复见某矣,此天也,无可奈何。某能见顗而不得去,此岂天乎!而悬在相公。”言辞恳切,催泪泣血。 杜牧对弟弟的眼疾,抱定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牢牢抓住的信念。“听天命”的前提是“尽人事”,他也从不觉得盲弟拖累了自己。在杜牧看来,弟弟本有大好才华,却因眼病,不得施展,实是可惜!当年李德裕掌权期间,杜顗被招为巡官。那时,杜牧简直比自己当了官还开心。他亲自送弟弟上任,并兴高采烈地写了《送杜顗赴润州幕》一诗:“少年才俊赴知音,丞相门栏不觉深,直道事人男子业,异乡加饭弟兄心。”爱弟之情,溢于言表。 杜顗的病,至死未能治愈。但他于不幸中又有莫大幸运——老天赐了他一个手足情深的好哥哥!杜顗在45岁那年去世(彼时杜牧虚岁五十),杜牧为弟弟写下墓志铭:“君……不复言治眼事,闻于天下,无不嗟叹。君安泰自如,令人旁读十三代史书,一闻不遗,客来与之议论证引,听者忘去。”意思是:弟弟后来对治疗眼病已不大上心,但还是保持着对人生乐观、豁达的态度。既然看不见,那就听别人为他读史书,能够“一闻不遗”。而这篇铭文中最令人感怀的是下面几句:“某今年五十,假使更生十年为六十人,不夭矣,与君别止三千六百日尔!况早衰多病,敢期六十人乎,忍不抑哀,以铭吾弟。”如果说自己能活到60岁的话,那么我就要和弟弟分开3600天,而我衰弱多病,哪敢希冀活到那个年龄……真是“人生有情泪沾臆”! 早先,读过杜牧一首并不怎么出名的《遣兴》诗,最后四句是:“忍过事堪喜,泰来忧胜无。治平心径熟,不遣有穷途。”起初不能理解,为何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世家子弟,后来对于人生,姿态竟会放得这么低。而今明白,杜牧也有无奈。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面对苦难,能如他那样不颓丧,不放弃,哪怕最后仍然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起码为之努力过,仍是个勇者! 作为诗人的杜牧,世所公认,惊才绝艳!而作为哥哥的杜牧, 何其情深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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