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启元,1937年生,字宁鹏,浙江鄞州区人,宁波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宁波市书法教育研究会理事长。 |
|
陈启元《临张迁碑》 |
|
陈启元巨幅行草《古人咏东钱湖美景诗》 |
方向前 “学书不参通古碑书法,终不古,为俗笔也。”这是明末大书家王铎对书法的独到见解。在书法学习、创作上王铎一直坚守“一日临帖,一日应请索”的习惯,始终把传统放在核心位置,时时与经典法书交流,做到吃透一家,学遍百家,最终自成一家。 陈启元先生是甬上著名书法家、书法教育家,其书法传统功夫极深,线条厚实凝重,结体端庄,书风遒劲苍润,潇洒流畅,既有帖学之秀美雅致,也有碑派的厚重苍朴。碑可以强其骨,帖可以养真气,他的书法碑帖兼取,遍学百家,“心得其妙,巧从法出”。 翻开最近结集的《陈启元书法作品集》首页,“汲古启新”四字吸引了我。此作为横幅行草巨作,尺寸130㎝×520㎝,足足占了两个页面,笔墨雄浑、沉着,字势开张,墨色丰富,行草中融入碑的养分,尤以隶意为多。从“汲古启新”四字,大致可以看到近几十年来陈启元先生在书法道路上的审美追求。 从十年前出版的《陈启元先生临书系列》(共六本14种)到最近的《陈启元书法作品集》,感受到书家于“汲古”花的功夫之多,在传统上的功力之深,非一般书家能及。 如何对待传统,陈启元先生有自己的思考和实践。一是临摹范围广、风格多、书体全,于传统取法从未间断。近二三十年来,书家所临传统法帖可谓“洋洋大观”,隶书有曹全、史晨、乙瑛、张迁、石门颂、西狭颂、夏承碑、衡方碑等;魏碑有始平公、张猛龙、郑文公、瘗鹤铭、石门铭、元桢墓志、元君墓志等;篆书有散氏盘、秦诏版、泰山刻石等;也有行书王羲之圣教序、赵孟頫赤壁赋,等等。从篆书、隶书、魏楷到行书,五大书体除草书外都有涉足。二是临古侧重汉隶与魏楷,反映出书家在书法上的审美趋向和追求。元代大儒、书法家郝经曾说过:“凡学书须学篆隶,识其笔意,然后为楷,则字画自高古不凡矣。”篆隶、魏碑既是正书,又为碑学书法,是书法中不可或缺的营养,它与帖学书法是两种不同的书法“养料”。“晋人书以韵度胜,六朝书以丰神胜,唐人求其丰神而不得,故以筋骨胜。”陈启元先生书法早年以秀美的帖学为主,近几十年来则沉浸于碑学,书家有意识地充实和丰富书法的笔墨内涵,并逐渐完善书家个人的书法笔墨语言和风格。 潘天寿在谈及汉魏碑刻时认为,学习汉隶、魏碑要取其精神,而不必拘于形似,用现在的毛笔去模仿斑驳的效果,或者要求用毛笔写出刀刻的效果是吃力不讨好的,但高华苍古的神气要吸取。启功先生对于学碑也有自己的独特见地,他在《论书绝句》诗中曰:“题记龙门字势雄,就中尤属始平公。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两位大师从不同角度对学碑方法、取舍有不同的看法。潘老认为学碑重在吸收碑的精神气质,追求正大气象,表达雄强恣肆。启老书法受帖学影响较大,他觉得学碑应重视用笔的起落转折变化、结字的变化与特点,注重书法之形质,在取法过程中,须利用自己的帖学经验,透过碑刻的刀锋,领会书家在用毛笔书写时的过程与方法。与陈启元先生交流时,他曾多次跟我讲到书法“线条”的重要性。碑学与帖学在线质上具有不同的质感和内涵,帖派线条偏流美、飘逸,重笔法;碑派注重线质厚重、迟涩,气息古拙苍朴。相比较而言,碑派书法线条内涵更丰富,有厚度、力度,也有节奏感、变化感。从陈启元先生大量的临碑实践看,书家更重视字法的内涵与对线条的锤炼。 《临张迀碑》是陈启元先生众多隶书临作中较精彩的作品。汉代是书史上隶书的高峰,《张迁碑》是汉隶古拙厚重书风的代表。此碑多用方笔,字形内敛,有古拙之趣。书家临此碑时汲取了原碑线条中的厚、重、古等特点,抓住字态的“拙”味,写得轻松自如。笔法上受毛笔特性与书家笔性特点的影响,书家将张迁碑的方笔笔法,转化为方笔与圆笔互用,落笔多藏头蓄势,结字有收放、开合变化,追求不对称、不平稳,字形平正中流露出一种拙趣。 南朝魏碑《瘗鹤铭》有“大字之祖”之美称,书风浑穆高古,沉毅华美。《临瘗鹤铭》是陈启元先生疫情防控期间的临古佳作,线条厚实中寓灵动,有隶书《石门铭》之开张奇峭,也有颜楷之厚重静穆,方笔与圆笔交融,偶有行书的牵丝与照应,线条顿时生动起来,有雄健飞舞之美。结体上,书家注重笔画之收放,长短、开合结合。这些字法与线条上的变化,也体现在书家创作的各类作品中。在临帖中,书家既忠于原作,又不为原作所束缚,心之所向,笔之所至,看得出书家临帖是有选择、有思考的,摹古“有的放矢”,并非“依样画葫芦”。 艺术的生命力在于创造,只有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新,才是真正的创新。对艺术家来说,创新是极其艰难之事。年已古稀的陈老在书法艺术探索中始终藏着一颗求变的心,不满足于眼前的成绩,敢于突破自己,在“汲古”的同时,敢于“启新”求变。 《古人咏东钱湖美景诗》行草横幅(尺寸300㎝×800㎝)是陈启元先生近年来难得一见之巨作,与书家中晚年其他书法作品比较,此作在墨法、字法诸方面作了新的尝试与探索。 “古人作书,字之巧处在用笔,尤在用墨”“水墨者,字之血也。”历代书家十分重视书法之墨法,当代书坛以草圣林散之书法的墨法最具独创性,他从王铎书法中悟得涨墨之妙,又从黄宾虹画法中汲取焦墨、渴墨甚至宿墨、淡墨之法,林散之草书墨色最为丰富多变,自带天趣及禅意。陈启元先生的《古人咏东钱湖美景诗》,通篇墨色多变,浓、淡、枯、润等墨色融会,中锋、侧锋、轻重、快慢、方圆、转折等笔法丰富,“色彩斑斓”“乱头粗服”,线质厚实不飘浮,枯处显苍茫,淡处显雅致,浓处显厚重,润处体现生命力,正如清书家姚孟起所说:“功夫深,虽枯亦润;精神足,虽瘦亦肥。” 总体而言,陈启元先生书风属平整、漂亮一路,雅俗共赏。巨作《古人咏东钱湖美景诗》在结字上较有变化,字法上不是追求平整、流美,而是注重变化,甚至“形丑”,突破了书家原先书法结字上较端正漂亮的面貌。“既能平正,务追险绝”,书家以魏楷之厚重,汉隶之“蚕头燕尾”等渗透其中,字法上注重开合、收放、疏密之变化,注意书写时的虚实、快慢结合,字之大小、欹侧结合,行笔游刃有余,全篇一气呵成,痛快淋漓,精、气、神十足。倘若全篇章法上最后部分多留点空白,布局上虚实结合,作品会更完美。 清书家郭尚先在《芳坚馆题跋》中讲道:“观古人书,只须望其气韵便自不同,不待规规论形似也。晋、唐、宋、元诸大家,得力全是个‘静’字。”书之大局,以气为主。近代书家中,弘一书法娴静平和,书卷之气由内而外散发,给人以静气。明代董其昌以禅论书,把萧散沉静、平淡自然作为书法艺术的最高境界。随着岁月流逝,陈启元先生书法逐渐进入“人书俱老”的境界。他晚年所作的小楷《心经》《老子道德经》、行楷《洛神赋》等作品,取法元赵孟頫,其间夹杂一些碑法,写得安静又淡泊,字虽小但笔笔精到,通篇流畅而无迟疑之处,小字折射出书家的功力,反映出书家心态平和而淡静。书家平日喜欢与寺庙高僧结缘,问道谈艺,这种平淡虚空的心境甚至禅意,对他的书法艺术产生了渐移默化的影响,有时也会流露在作品的字里行间。陈老的书法随着年龄、学养与修行,慢慢进入渐老渐熟、归于平淡的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