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吉思汗的后代》 陈亚非 作 |
陈亚非先生是一个有才情有性情的人。 他擅长书画,歌唱得好,口才也了得。在天一讲堂作讲座,在大型书画展开幕式上讲话,他口若悬河,全程不用稿子,而且不打一个疙瘩。私下聊天就更有趣了,那真叫纵横开阖,绘声绘色。八年前,我和他在鼓楼的工作室有过一次长谈。足足三个半小时,意犹未尽。他讲书画、讲他的人生经历,讲他和黄胄、韩美林、陈逸飞、黄永厚等名人的交往趣事。“那些大家,我们不能跟他们比,但是,有缘见到他们,至少可以感受一下他们传递过来的气息,分享一瓣心香。”与冰心老人的一次交往,令他印象尤深。当年,他在淮南市文联工作时,当地筹办“中国豆腐文化节”,他去向冰心、巴金、艾青、季羡林求题词,其他三位都给了,唯有冰心老人说:“豆腐也能搞文化节,开什么玩笑?”吃了一枚软钉子,陈亚非并没有气馁,他向冰心老人介绍淮南豆腐不同寻常的来历:淮南王刘安在八公山著书炼丹,偶将石膏点入丹母液豆浆之中,经过化学反应,形成了豆腐。淮南豆腐用珍珠泉水泡制,细腻绵滑,色如凝脂。接着,他又用了一连串反问:谁见过豆腐浮在汤上,不下沉?谁见过豆腐切成丝,能从针眼穿过?谁见过全豆腐宴,烹饪方法三十多种?谁能想到许世友将军晚年每天吃淮南豆腐,为了豆腐有时专门派吉普车到淮南,开五六个小时,行程几百公里?最后,冰心老人答应题词,但提出一个条件:送一板淮南豆腐来! 陈亚非先生这种应对的机智,体现了他文化底气。他好读书,又善于接受新事物,知识面广,视野开阔,与人交流,言谈、应对自如。 那天浏览他的工作室,印象最深的是那些人物画。有一幅,画的是古代文人雅集,在高山林泉之中,大家或抚琴或谈笑或沉思,可谓“趣舍万殊,静躁不同”,不由人想起《兰亭序》中描述的情景。一般的山水画是以景为主、人来点缀。而他的却是以人物为主,山水成了映衬。那些尺幅较大的水墨人物画,他能熟练驾驭虚实、远近、长短、浓淡,繁密有序,富有节奏。那些小品,则充满情趣。其中一幅《祖孙乐》,童稚孩子在给老翁掏耳朵,孩子全神贯注,老者爬满沟壑的脸上写满了惬意,真是其乐融融。还有一幅是牧童在牛旁吹笛。主体是牛,安静温顺,似乎在仔细聆听牧童的笛声,人与动物何其和谐。 我和陈先生见面不多,但每次都有收获。有一次(那时他已退休),他说他在练书法,常常是宅在家里,好几天不下楼。我惊叹于他的投入。“智永练字可以30年不下楼。张芝练字,‘池水尽黑’。我有时不过是7天不下楼,比古人差得远了。”他说。 陈先生有扎实的素描功底,而且是连环画名家,曾出版过200多册连环画,对于人物造型,自然是了然于胸。他研习书法,目的就是锤炼线条和笔墨。那次,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就这样熬着,看谁熬得过谁?”我暗想,他的意思就是谁能持之以恒,谁就能深悟书法真谛,谁就技高一筹吧。 不久前,陈先生的水墨人物画在浙江美术馆展出。120多幅作品,跨越50年,但以新作居多。看着那些作品,我觉得就是“熬”的结果——他不负时光,时光也未曾辜负他。 陈先生笔下的人物,有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朱德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有王国维、鲁迅、胡适、闻一多、沈钧儒、黄永玉、齐白石等文化名人;同时也有普通劳动者,如戴着头巾,光着膀子的粗犷的西北汉子,满脸沧桑、神色虔诚的藏民,还有城市里的餐厅服务员、清洁工等。这些画,有的以写实为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有的以写意为主,稍加变形,重在神韵,笔墨酣畅,线条灵动。看那幅《沈从文与张兆和》,晚年沈从文历经坎坷后的豁达、恬淡、温和和张兆和的端庄、内敛跃然纸上。还有像王国维、黄永玉、林散之等名人画像,个性生动、神采飞扬,风骨凸显。有人说,看陈先生的画展,仿佛进了一座名人纪念馆,进行了一次深切的缅怀。陈先生不少作品表现的是宏大题材,如《走出大山》《成吉思汗的后代》《鄂温克雪》《前童闹春》等,都有着生动丰富的人物群像,体现出一种共性的精神气质。《成吉思汗的后代》是横幅长卷,画中人策马奔腾,人与马姿态不一,神情各异。马的狂野、人的骁勇、豪放和洒脱极具震撼力。而《前童闹春》,色彩喜庆,层次清晰,布局繁而不乱,观之,如置身于热火朝天的节日场景中。这些作品,无论谋篇布局还是人物造型,都体现出画家对恢宏场景的把控能力。当然,作为女性观者,我更喜欢他笔下的女子,或是画家童年时的女伴,率真、明媚,在一片瓜果绿荫之中。或是美丽的少女,在月光下,在小舟里,在花前,仪态万方,情韵流动。《鸣弦泉》系列,不同于水墨系列。画中的抚琴仕女,在兰竹、飞禽、猛兽映衬下,色调清新、婉约,另有一番情味。 陈先生的画,常有大篇幅的题字,书融于画,画运于书,给人一种浓郁的书卷气。这次画展还有40多幅书法作品。陈先生曾跟尉天池学书法,也得到过康有为弟子肖娴的指点。至今,他在书法上花的时间,数倍于绘画。他什么书体都写,而且即便是蝇头小楷,也是站着悬笔书写。“他的书法功力不仅体现在形象勾勒的书法笔意上,也明显地体现在他的画中题款题跋的直观性上。”画家贾德江先生说。“看得出这些书法作品,已不是为画作题款钤印配套的潇洒一挥,或是画画疲惫时放松的即兴练笔,而是具备了大家风范,这绝非一日之功,这是他40余年积年累月,研习书法的结果。”画家李建新如此评价。 从作品中,可以看到陈先生的性情。他总是在求新求变,不屑沿袭他人甚至重复自己。他师古而不泥古,根据画的不同题材采取不同的画法,用笔墨表达自己的心语。他内心,仰慕那些孤傲独行超然世外的文人雅士,作画时,常用青山、流泉、竹风、蕉荫、白云,烘托出他们的散淡和高洁。同时,他也欣赏那些憨直正义的人物,如狂放无羁的草莽英雄鲁达、面目狰狞的捉鬼神仙钟馗。对于芸芸众生则心怀悲悯。一方面,他中规中矩,在造型上下苦功,力求严谨、规范;一方面也可以肆意泼洒,随心所欲,信马由缰。他本人是个矛盾的统一体,他在笔墨和宣纸的碰撞中,力图处理好各种矛盾。在对中西方的美术理论以及京派、浙派的画风中,不断汲取营养,融入自己的创作。 “谁熬得过谁”这句话犹在耳边。期待过一阶段,为艺术而“煎熬”的他,又能给我们带来新的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