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山 2022年的最后一周,忽然就“阳”了。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之际,正需读本书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拿起花间老师的新著《洛克线植物记》。 读着读着,慢慢就忘记身在何处了,仿佛自己正背着沉重的登山包,拄着登山杖,艰难行走在雪域高原。我攀上荒凉的流石滩,遥望神秘壮丽的雪山;我走过云雾缭绕的高山牛场,俯瞰谷中碧玉般的冰碛湖。溪边、林下、石间不时闪现的绿绒蒿、雪兔子、报春花,让我惊艳,让我迷醉。我身在地狱,我心在天堂。 一书读完,病好一半。这部书吸引我的有两点,一是洛克线,二是植物记。 最早听说洛克这个名字,是20年前的一次云南之行。那年夏天,和一群年轻同事游昆明、大理和丽江。在丽江行程安排中,有一场纳西文化的体验活动,惊讶于“纳西学之父”居然是美籍奥地利人约瑟夫·洛克。 2021年开始,宁波对口支援凉山,鄞州对口盐源、木里。当年5月底,我首次走进大凉山,在泸沽湖和木里,重拾关于洛克的记忆。9月初再进凉山,一路上阅读的,正是洛克的《发现梦中的香格里拉》。后来又读了刘华杰的《檀岛花事》,对洛克有了一个基本了解。 约瑟夫·洛克不仅是纳西学的开创者,也是具有世界声誉的植物学家、探险家。1922年初,他受美国农业部派遣,进入云南寻找治疗麻风病的大风子树,从此爱上了这个地方,直至1949年离开。 27年时间里,他以丽江为大本营,对滇北、川西、甘南等横断山广阔区域,进行了开创性的科学考察。他走过的很多地方,此前没有白人涉足,更不用说测量、命名了。他沿途留下了许多珍贵的文字、图片,采集了数万份动植物标本,尤以为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撰写的系列文章、图片最为著名。詹姆斯·希尔顿的著名小说《消失的地平线》即根据这些素材创作而成,由此在全世界引发了一个寻找人间净土“香格里拉”的热潮。 花间书中所指“洛克线”,即木里水洛至稻城亚丁的穿越路线,为洛克当年在木里王帮助下考察贡嘎岭地区所走线路之精华部分,连接着夏诺多吉、央迈勇、仙乃日三座著名雪山,拥有原始森林、山间流瀑、海子湿地、牛场雪山、高原野花等众多诱人元素,是一条具有世界级影响力的户外经典徒步路线。 每个植物爱好者心中,都有一个高原梦,但“洛克线”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仅仅是个梦而已。或许去稻城亚丁景区,坐坐索道、观光车,在栈道上看看风景拍拍照,问题不大。甚至对于专业科考者来说,大多也只能开着车,在离公路一天之内的行程内徒步做些研究而已。 但像花间这样,背着20多公斤的行李,在海拔4000米以上高寒缺氧的荒野,徒步六七天,估计就没几个人吃得消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花间老师这本书着实来之不易,这既是他致敬洛克先生的一本书,也是他致敬自身壮举的一本了不起的著作。 花间老师曾在一次分享中开玩笑地说:“我是徒步者里边稍微懂点写作的,然后在写作者里边还是可以走的,也是在博物爱好者里边能够徒步的。这三个身份标签汇集在我身上,最后才成就了这样一本书。”这是他的谦虚之言,却道出了本书成功的关键。 徒步是花间坚持多年的一项运动,行走户外15年,他先后在秦岭、贡嘎山、亚拉雪山、格聂神山、青海湖、祁连山、阿尼玛卿山、黄河源、甘南、横断山等许多著名山川留下了足迹,也为此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是花间的第一本博物书,但如果您就此认为他只是一个初习写作者,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早年习诗,间或散文,还与人合著过地方史志,写作其实非常老道。他的文字很能抓人,用字凝练准确,叙事跌宕摇曳,寥寥几笔氛围全出,诗性描写随处可见,哲思感悟也恰到好处,书中不少地方让我读出了小说的精彩。 北大刘华杰老师在序中指出,那种不记录环境、生态、自然物,不进行岩石构造分析和物种鉴别的野外行走,可戏称为“虾球转”(盲目到处行走)或“暴走”。而花间这种带着记录沿途野花野鸟目的的徒步,才是我们最喜欢的“刷山”。 花间两次洛克线之行,和洛克当年一样,都在六月。虽时隔近百年,但他们所见之花重合度一定很高。可惜在《发现梦中的香格里拉》一书之中,洛克描述当地独特的政治、宗教、风俗和地理地质等内容更多,尤其是对他与木里王的几次相见场面及对话描写,更是细致而生动。但他对美丽的高原野花着墨较少,只是大致提及冷杉、云杉、杜鹃、报春等少数草木,与他几次贡嘎之行采集过数万份动植物标本的实际成就相比,严重不相称,也许这些内容在他的采集日记之中并没有公布,但这恰恰是我们植物爱好者最关心的。 好在这个空白被花间老师填补了,这也正是花间这本新书最大的价值所在,成了国内第一本记录洛克线沿途植物的开创性作品。所以花间这本新书,不但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一本精美的高原风光摄影集,更是一本实用的高原野花图鉴。 花间在书中细致画出了每一天的线路示意图。之后的专业或业余人士,大可循着相同的线路,或六月,或七八九月,在相同或不同的时间里,走同一条线路,不断扩大观察记录的范围,对于增进这条线路的植物研究,是大有裨益的。 当然,花间这本书也不仅仅是植物记,还是一幅高原牧民日常生活的风情画卷。他的两次洛克线之旅,第一次的七天徒步艰辛异常,不是一般人可以模仿的。而第二次做客作格家,以作格家夏季高山牛棚为基地,跟随虫草小分队,或独自在牛场附近做植物科考,是一个值得借鉴的好做法,也是读来感觉最温馨美好的部分。 在虫草季或松茸季随当地牧民外出,既能深入荒野,扩大寻花范围,又比较安全,比较轻松,也是另一种深度体验藏民生活的极好机会。对于热情好客的牧民来说,也算是交了朋友,增进了彼此了解,还能略微增加一些收入,甚至虫草、松茸也可以顺手就卖出了,真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花间曾与一位年轻牧民讨论洛克及蝴蝶石,并在书中发出感慨:“洛克在这里没有口口传承,没有传说。自己土地的故事,需要借靠存放于异国他乡的记录,凭借他人之口,他人的书写,得以留存。这有点儿尴尬。” 关于洛克的研究,在国内基本上还是空白。听说花间老师正在扩大徒步范围,在洛克曾经走过的滇北、甘南等更多地方踏查研究。期待他的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洛克线植物记早日出炉,也期待更多像刘华杰、田松、花间一样的“起而行之”者,写出更多更好的相关研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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