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艺林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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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1月1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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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之子

——悼念杨古城先生


多么精美的石刻!杨古城与东钱湖南宋石马。(龚国荣 摄)

世界各地的人文古迹,是杨古城的最爱。这些年在儿子杨桂松的陪同下,杨古城游览了柬埔寨的吴哥窟,越南古都顺化、岘港,缅甸故都曼德勒、佛教文化遗址蒲甘,位于印度尼西亚日惹的世界最大佛教古迹婆罗浮屠,泰国的大城,老挝占巴塞的瓦普庙和朗勃拉邦。图为2017年杨古城在缅甸蒲甘一座巨型石狮前留影。
(杨桂松 供图)

    

    

    

    

    

    

    叶向群

    

    1月13日上午9时许,接到朋友兼同事杨桂松的电话,他告诉我:父亲病危,留给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我问:血氧饱和度多少?目前身体状态怎样?

    

    “血氧已降至70左右,人处于昏迷状态。”桂松语气平缓,感觉得出,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惊愣半晌,实在想不出安慰的话,突然蹦出一句:握住他的手,给他力量、温暖!

    

    当晚8时许,杨古城先生离世。自1月4日住进医院,到7日他就不会说话了,其间只是偶尔以点头来回答亲友们的问候。

    

    杨先生去世的消息

    

    传出后,朋友圈里满屏都是惋惜、追念,这完全是意料中的事。有人甚至发出感慨:头一天还阳光灿烂,13日突然凄风冷雨,老天爷分明也在同悲啊。我看着不由苦笑起来:天若有情,这个冬天怎会忍心夺走这么多好人的生命?!

    

    我与杨古城先生相

    

    识,已有三四十年。

    

    上世纪80年代末,我在谋职的报社副刊上开了个栏目,叫“宁波一绝”。某日,办公室来了位五十开外的高个先生,天庭饱满,五官俊朗,笑起来两眼弯弯,逗人的模样活像民间说书艺人。讲话声如洪钟,辅以丰富的肢体语言,极具感染力。他先是旧时书生似地双手作揖,然后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收藏界的一则奇闻逸事:某乡间发现一件稀世珍品,犀牛角雕刻的高脚杯,而它竟被农妇放在鸡笼当作鸡食罐,又黑又脏。文保人员偶然间发现了,奖农妇1200元人

    

    民币,农妇用那笔钱盖起了三间新屋。

    

    听完这则堪称经典的“明珠投暗”故事,杨古城的大名就被我牢牢记住了。

    

    此后,杨先生为“宁波一绝”源源不断地送来了此类“天方夜谭”。每次,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先看故事,而后满心欢喜地编辑稿子。

    

    与杨先生一同撰稿的是曹厚德。我与曹先生素未谋面,却心仪已久。老早就听说他塑过天童寺的菩萨,这就够厉害了,而他居然在书法、篆刻、绘画、诗词等领域多有造诣。曹先生与杨先生,一个恂恂儒雅,一个激情似火,性格迥异的两人却组成了最佳拍档。

    

    2002年11月,杨老师亲自上门送了我一本他与曹先生合著的《四明寻踪》,因为收入这本文史散文集的多篇文章,率先刊发于“宁波一绝”栏目,他便嘱我写了一篇序。《大宝山下朱贵祠》《石湫寻迹王安石》《乌石岙中探古寺》《同岙寻访王应麟》……光看那些文章标题,脑海里便浮现出一幅幅动人画面:一对老伙伴,拄着竹杖流连于荒山冷岙间,身上带了三件宝贝——一双登山鞋,一架老式照相机,一只装有指南针、卷尺、地图、纸笔的黑色帆布背包。一次次踏勘,一程程苦旅,从日出到黄昏,从春夏到秋冬。

    

    退休,对大多数人来说,意味着含饴弄孙或莳花弄草,而对于杨古城、曹厚德而言,意味着人生崭新一幕的开启。这一对步履矫健的“老年流浪汉”,自带干粮,奔走于四明大地的山山水水,在历史的陶罐瓦砾、老桥古宅、墓道荒草间,寻寻觅觅、量量丈丈;或者率领一支由摄影、民俗、历史、建筑专家以及文化热心者组成的庞大采风队伍,为钱湖石刻、镇海十七房、前童黄坛古宅、鄞州走马塘、月湖古湖心寺的命运,奔走呼号……

    

    他们从来就不是游完一处风景吟哦出几行诗句的闲适文人,也不想成为一生捧着几卷古纸、几块瓦当,然后拿出放大镜琢磨个所以然来的学究,放达的脚步和不老的激情催使他们在踏勘中发现,在发现中考证,在考证中写出田野调查报告,试图招来更多关注的目光。距今800多年前的东钱湖南宋石刻、宁海前童那个几乎原封不动的明清风貌大村落、“瀑是龙化身”的海曙龙观五龙潭……一个个、一座座散落在乡野、惨遭遗弃、险被湮没的祖先遗存、造化馈赠,经他们妙手一拭,展露出迷人真容,我们居住的这座历史文化名城,也由此平添几份厚重和光华。

    

    我曾在一篇报道中,戏称杨古城、曹厚德为“文保狂人”,此后,这一称号似乎成为众所认可的“人设”,并由一串串数字得以验证:他俩考察过的古桥、建筑、石刻、寺庙、古村落、水利设施,数以百计,几十年里考古照片拍了上万张,论文写了近百篇。光是黄坛、前童两个古村落,他俩前前后后就去了四五十次。为了保护祖先留下的遗存,杨古城、曹厚德和同道者一起,曾经秉笔直书,奔走呼号;曾经“弹眼落睛”,据理力争。他们的不懈努力,终于激荡起现实的回响:已被写上大红“拆”字的前童,现已成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张苍水故居、徐时栋故居,得以原地保护、修缮;散落在荒山野岙的南宋石刻群完好地重现东钱湖畔,填补了南宋中国墓道石刻的空白,今天的孩子又可以看到800多年前宋代文官武将的衣冠服饰、音容笑貌……

    

    退休前,杨先生是宁波工艺美术所的高级工艺美术师,潜心研究,伏案写作,出版了多部艺术专著;退休后,本可以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度过时光,结果却选择了一条更为艰辛的奔波、忙碌之路……而这一切,没有行政命令,自然也没有政府拨款,它完全基于自发。

    

    我曾想,可以把它归结为一种社会责任感。你也有理由将它提升到实现某种人生价值。但要是我说,那纯粹是在寻找一种稀人问津的晚年乐趣,你同意吗?

    

    杨桂松告诉我,父亲7岁时随父母从舟山沈家门来到宁波,童年在三江口长大,一辈子讲一口“石骨铁硬”宁波话。父亲原名杨官诚,上世纪50年代,在当时的《宁波报》上发表一幅插图,随意取了个“古城”的笔名,没想到这个名字此后被一直沿用下来。

    

    也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杨古城此生要与宁波这座古老的城市,结下解不开、扯不断的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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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