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1912-2005），字元白，号苑北居士，北京人。当代著名书画家、国学大师，曾任中国书协主席、西泠印社社长。

◀启功 《崖涧朱竹图》

▲启功、田世光、宋君方合作 《杜鹃朱竹红欲醉》

    方向前

    启功先生以书法著称，不过他的绘画成就并不在书法之下。启老晚年喜画兰竹，他用朱砂描绘的竹子尤为珍稀，“朱竹世所稀，墨竹亦可有，随意笔纵横，人眼听我手”——诗中寄托了画家对朱竹的特殊感情。在艺术市场中，启功的朱竹作品比墨竹、翠竹等更受藏家的关注与喜爱。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竹子与梅、兰、菊一起被称为“四君子”，又与梅、松合称“岁寒三友”，历来文人通过对竹子的赞美，来表达君子品性和独特的审美趣味。

    朱竹的画法要追溯到宋代。据说苏轼年轻时对竹子情有独钟。一次聚会，大家约定每人画一幅竹以寄怀。大多数人按传统水墨画法来描绘竹子，唯独苏轼标新立异以朱砂画竹，且所画竹子无节。在场画友不解，皆问苏轼：“你见过红色的竹子吗？”苏轼听后反问道：“你们都用墨来画竹，难道你们见过黑色的竹子？”大家顿时无言以对。苏轼开启了文人画朱竹的先河。

    启功的朱竹有其独特的审美趣味和艺术价值。他继承了苏轼绘画的文人性，画法上受元代李衍、明代夏昶、王绂等大师影响较大。与历代竹画大家相比，启功竹子里有一种恂恂儒雅的书卷气及恬淡从容的古典气息。“逸、清、简、净”是启功朱竹画所呈现的与众不同的审美意趣。

    中国画强调精神气质，注重文人特性，追求书卷之气，中国画讲笔墨，更讲究画之品格。在现代画竹名家中，个人认为吴湖帆与启功画的竹子格调最高，既秀又雅，抵达了“逸”的境界。启功笔墨功底深厚，人文修养极高，书如其人，画如其人，启功笔下的竹子，是画家的精神化身。正如元代倪云林所说：“余之竹，聊以写胸中逸气耳，岂复较真似与非，叶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哉！”也如清代画竹大家郑板桥在《墨竹图题诗》中曰：“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有人曾问启功为什么要画红竹，启功笑答：他不画黑画，只画红画。回答十分巧妙，似乎话里有话。

    启功绘画，早年以山水居多，晚年开始涉足兰竹题材。他的朱竹作品，随性洒脱，风骨秀拔，显露出贵族皇家之逸气。启功的“竹法”与其书法风格极为相似，看似平正简单，但那种漂亮、干净、简洁的画法，极具辨识度。画理与书理相通，中国画的笔法、墨法皆自书法来。启功兰竹与其书法，形质相通，精神相融。中国文人画注重“以书入画”，启功的朱竹绘画，笔笔出自书法。启功书法线条瘦劲简洁，结体平正严谨，多留白，风格上典雅挺秀，美而不俗，这些书法特点在其朱竹绘画中得到了很好的延续和贯通。

    红色，在中国色中最为热烈，象征着生命的热度。朱竹的笔意所点染的是中式美学的哲思与意趣。启功朱竹除了皇家富贵之逸气外，另一个特点是“清气”。所谓“清”，是指清净秀润，清雅纯穆，骨气清新，清淡高洁。《杜鹃朱竹红欲醉》是启功与田世光、宋君方三人的合作画，启功画朱竹，田世光画两只小蜜蜂，宋君方（寿石工夫人）画杜鹃苍松。启功朱竹布置在画作的下方，竹枝依石而出，其叶挺立向上，竹在岩石旁顽强生长，富有生命力。作品中朱竹清简，枝叶间疏密、虚实、高低、浓淡参差错落，与作品上部的杜鹃、苍松形成了呼应，朱竹的红在作品中显得特别醒目和精神，一股清气扑面而来。

    朱砂不同于墨汁，朱砂调得再稀薄，由于其颗粒状的特性，很难做到清透。朱砂的这一特点，容易导致画作凝滞而出现火气与俗气，或由于颜色过淡而失去鲜亮。但在《杜鹃朱竹红欲醉》中，启功先生凭借其娴熟的技法，深厚的学养，极高的艺术天分，所绘的朱竹骨气清雅，堪称作品“画龙点睛”之笔。

    “简”是启功朱竹画的又一个特点。元代倪瓒在《云林画谱》中写道：“所谓疏者不厌其为疏，密者不厌其为密，浓者不厌其为浓，淡者不厌其为淡。”倪瓒绘画是文人画中“简”的典范，画面萧疏清淡，笔墨简净，达到“笔不周而意周”之境界，与元王蒙“密者不厌其密”的画风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崖间朱竹图》是1986年启功赠友人世奇先生的佳作，画家以“马一角、夏半边”的构图技巧，错落之朱竹悬挂于山石崖涧，竹叶有向上挺立，亦有向下伸展，画家平时喜画山间野竹，与兰石、杂草结合，虚实相生，疏密相间，写出了竹子的品性。启功画竹往往只画竹之局部，随意挥写，亦竹亦草，以简代繁，留下大片空白让人遐想，其画作“无画处皆成妙境”。

    “坚净居”是启功的斋号，“净”者洁也。启功信佛，故启功书画作品自带“禅意”。禅宗美学的精神是看淡、看空世间万物，达到“物我两忘”之境界，表现在艺术作品中是“胸次洒脱，中无障碍，如冰壶澄澈，水镜渊渟……落笔无尘俗之气。”弘仁、八大、石涛乃至弘一等大师的作品都有一种高不可攀的禅的灵魂，作品既静且净，空灵淡泊，明净无尘。读启功书画，让我深深领悟到潘天寿先生所说的“艺术的高下重在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