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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路连着乡愁。 |
张晓红/文 顾 玮/摄 家乡北仑大碶,是个水乡古镇。 从前人造屋,会先筑路。夯基安柱立宇,恭请石匠师傅坐上首,百作手艺,石匠为先。老石匠会要求主人家先铺设好屋四围的石板路。这大屋周围的石板路,称为“官路”。 行官路也有行官路的规矩:空手让扁担,轻担让重担;有老人孩童独自行走,需上前询问或尾随同行,以示关注;遇乞丐挈篮回家,要上前招呼:“发财人客来啦!”借机看一下是否空篮。是空篮,要往内丢几个铜板或可食之物。 小时候,当我们跟随母亲从“碶上墩”古桥走进弄巷中的石板路时,市井喧嚣远去了。石板路如一条条月白色的绸带,柔柔地迤逦通幽,如画如梦。有淡淡的泡桐花和桂花的馨香,从高高的马头墙上弥散开来,黑漆斑驳的木板门旁,闲坐着看街景的安详老人…… 乡村中的石板路,能容纳农人满满谷箩担的重压和沾满泥粪双足的踩踏,也能承载红白大事吹拉弹唱的喜怒哀乐。 那时,我们住在有河流、水田环绕的周隘陈村。村里有一幢叫“中书第”的陈姓大屋,大门开在大路中央朝正南,大门口往东西向的大石板路,被称为“中书第大路”。我常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在黄昏淡淡的夕阳余晖中,行走于这条石板路上去看电影,大路中央有未及铲去的一堆堆老牛屎,“中书第”乌漆大门口还晒着一节节金黄的稻草。 我家当时住的是“王万生”大屋。大屋北墙外那条少有人行走的大石板路,被称为“王万生大路”。站在这条石板路上远眺,可以看到老贺、前宋等几个村子。我们吟着“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钉铜钉”的儿歌,在石板路上玩“造房子”,玩“老鹰捉小鸡”…… 我们还喜欢在大门口的稻田沟渠和石板路交界处铺设的“起翘石板”上玩。这“起翘石板”,从前是为了防强盗而铺设,我们却把它当作“跷跷板”,一人踩一头,“咯笃、咯笃”地踩,真好玩! 冬天的晚上,有打更的老爷爷从石板路上走过:“家家楼上楼下,灶口地缸,火烛小心……”竹梆“梆”一声,脚踩起翘石板“咯笃”一声,在空寂的冬夜格外清越好听。 有一年夏天,有小偷把冷饭筲箕偷了去。我们几个小孩准备着,待晚上起翘石板“咯笃”响了,就起床来喊捉贼。 正当大家听见声响要喊时,却被母亲拦住。她说从石板路重重的脚步声中,听出是可怜的阿通,他又聋又哑,手脚都有残疾,干不了活,就随他去吧。 转眼到了腊月下大雪的天气,北墙外的石板路上有了厚厚的积雪,我们在那打雪仗、堆雪人。傍晚,王家阿娘说:灶根间只能关门不能落闩。落雪天,阿通不能出去讨饭了,肯定要来倒冷饭,省得他开门麻烦。于是我把一碗饭和一碗燥蒸咸齑放在汤锅边。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阿娘和其他人都没发现阿通来过,一连几天都没来。阿娘就拄了根棒头,挪到积雪还很厚的北墙外的石板路上去张望。阿通是老贺村那边人。白茫茫的石板路上,印下了阿娘一串浅浅的尖俏俏的脚印,和圆圆的小孔似的棒头印。哪有阿通的身影? 记得小时候过年,母亲常常带我们去中街的“天宝堂”王家阿太家。中街所铺设的石板路很考究,用的是朱家尖运来的白色带青的大石板。从正月十四上灯夜起,“天宝堂”门前宽阔平整的石板路上,就有一班班行灯会的人来舞龙、耍大头和尚。管门的老伯把赏钱用小布袋装了,赏钱发得“手骨酸”,一直要热闹到正月十八落灯为止。 母亲讲过,陈布雷先生是“天宝堂”的女婿,母亲唤他的夫人为姑婆。那一年,新女婿第一次上门,虽然他事先关照过不喜欢张扬热闹,但当家太公知他是望族名门的公子,认为不能失了“天宝堂”的面子,还是以隆重的礼节相迎。他们请来一班吹行乐队,和“天宝堂”所有男丁一起,分列大路两旁,恭迎贵客来临。 派去打探的两名仆人飞奔来报,说有三名轿夫相随的布雷先生的大轿,在古桥东街那边停驻,先生下轿,托帽在手,从桥上沿着石板路步行过来了。石板路上,围观者人山人海。 “就是这条石板路吗?”我问母亲。 低头看,一块块规整的青石板,厚薄匀称,透着淡淡的玉青色的柔和光泽,质地纹理细腻光滑,犹如大理石——这用来玩“造房子”游戏,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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