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锦鹏导演的电影《红玫瑰与白玫瑰》里,佟振保约孟烟鹂相亲,镜头切到西餐馆,罗宋汤上来,佟振保先拿汤匙尝一口,肤白似雪的孟烟鹂看着他喝完后,也跟着舀口汤缓缓送入樱桃小口,纤纤玉指微微颤抖……叶玉卿扮演的那朵“白玫瑰”,演绎出一望可知的淑德娴静与端庄。 我第一次吃罗宋汤,是上世纪80年代初,在上海外滩江西路的部队招待所。食堂售菜窗前挂出的小黑板用白粉笔写着“罗宋汤”三字,让我这个刚认识字的小孩,着实琢磨了一番。红番茄、胡萝卜、土豆加牛肉,酸酸甜甜,与平日吃的“烂糊肉丝”相比,着实带有一点异国风味。 佟振保约孟烟鹂相亲,一同去西餐馆吃大菜,这是祖父母一辈人玩过的情调。从前慢,老上海的女子,一碗菜肉馄饨包得兰心蕙质,一小盘罗宋汤,更是尝出了花样年华。吃西餐,除了西式氛围、排场和温文尔雅的服务,各色菜肴“气质”亦不相同。酸中带甜,甜而不腻,外国人(据说是俄罗斯人)带来的一碗家常红菜汤,到了上海滩就成了小资情调。从西餐厅转到石库门灶披间,罗宋汤渐渐成了待客的拿手好戏。单一个汤头,就够各位研究半天,究竟是啥个方法使汤凝到如此稠厚?是久煮如泥的土豆、勾芡用的生粉,还是那传说中按1:2调配的油炒面粉? 及年长些,读到王朔在《动物凶猛》里有关“老莫餐厅”的描写,怀揣一番憧憬。苦于对京华版本“罗宋汤”无缘,我们一直吃的是海派罗宋汤。据说上海第一家西菜社就是俄国人开的,这道罗宋汤,由俄式红菜汤演变而来。俄式红菜汤辣中带酸,酸甚于甜,上海人并不习惯,受原料采办以及本地口味的影响,渐渐地形成了独具海派特色的酸中带甜、鲜滑爽口的罗宋汤。改良后的海派罗宋汤,不厚不薄,番茄的红、洋葱的香、牛肉的鲜、黄油的浓郁,还略带点胡椒的微辛。面包丁大小的土豆块、牛肉块和卷心菜丝沉浮于红汤中,最好以略粗糙的面包片,或烤到焦黄色的面包皮蘸着吃。粗面包那朴实清淡的纤维组织,吸饱浓汤精华后的味道,普希金吃了大概也会竖大拇指点赞。 西风东渐,海派罗宋汤并非只在西餐馆食用,在学校、单位、家庭以及中式菜馆,也能不期而遇。久而久之,罗宋汤演变成各式流派:“饭店派”“食堂派”和“弄堂派”。“弄堂派”的风格,一般不用番茄酱着色,常常是清汤寡水的,漂着几片红肠而已,番茄不剥皮——反正与西菜馆里的罗宋汤是大相径庭,即便是这样的“番茄煮水”,也不缺少食客。 1985年秋,我随着家人从上海辗转到宁波,下船之处是江北岸外滩,现今多数宁波人已经习惯称其为“老外滩”了。坊间传言“宁波老外滩比上海外滩还要早二十年”,事实上,同为“五口通商”,宁波开埠于1844年1月1日,上海开埠于1843年11月17日,在上海之前开埠的则是广州和厦门。子虚乌有的调侃,以讹传讹,竟被当作史实,闹出了笑话。即便开埠比上海早,又有什么值得“炫耀”呢?同样是开埠,上海人尝到了罗宋汤,我们吃的还是“猪油渣芋艿羹”。上世纪90年代初,在一家叫“东伊顺”的餐馆,我算是第一次在家门口尝到了罗宋汤滋味。 思念归思念,馋归馋,还是得自己动手煮。好吃的窍门只有一个:1:2比例的油炒面粉不可忽略,开小火锅中倒入油,油温五成热时,放入2倍的面粉翻炒微黄后盛出备用。做这道汤,采购比什么都关键,番茄要选肉质肥厚的洋红番茄,胡萝卜、土豆、蔬菜是必不可少的配角,牛肉才是主角。简单马虎些,红肠方肉也凑合,只要肉质紧实就行。我做罗宋汤,算不得讲究,喜欢加油炒面和黄油,虽不费力但同样需要费心经营。牛肉切块放入沸水,开中火煨上一小时,其间胡萝卜、土豆都切丁,卷心菜撕碎,用油迅速翻炒一下。牛肉熟透时,将油炒面粉、蔬菜和洋葱一股脑儿往里一扔,最后加入番茄酱,出锅前需增添特殊香气,至于胡椒粉、罗勒叶,凭个人喜好即可。 我依旧相信老克勒的说法:“黄油之于罗宋汤,好比香醋之于大闸蟹。”黄油可以让汤不那么清汤寡水,想吃酸甜开胃版的罗宋汤,一定要舍得放番茄酱,汤汁浓郁醇香,入口便有绵密的酸甜在口腔里弥漫……没有胃口的时候,不妨煮一锅罗宋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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