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3版: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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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2月14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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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陌生人

    

    

    

    

    老父亲时常提起一桩旧事。

    “1949年下半年,你爷爷奶奶都在上海谋生,乡下只有你的太奶带着我和你大阿叔,我当时6岁,你的大阿叔3岁。为躲避战乱,你的太奶带着我们离开大碶头周隘陈的家,四处逃难。”

    “你太奶是缠过小脚的,原本走路就摇摇晃晃,手里牵了一个,怀里抱了一个,一路上跌跌撞撞。头顶不时有飞机飞过,飞得极低,不停地扔下炸弹。路过薛家桥时,你太奶一个踉跄摔倒在乱坟滩上,牵着的我和抱着的你的大阿叔也跟着摔倒在地。不远处,一颗炸弹爆炸……总算命大,逃过了一劫。”

    “祖孙三人跟着逃难的队伍辗转来到一个叫孙家湾的地方,印象中应该是现在的新路岙水库里面,那时还没有水库,沿着溪流有通行的路。当时很多人逃往太白山山里,山多林密的地方便于隐藏,飞机也不太敢去山岭多的地方。一户姓孙的人家收留了我们,那个孙家婆婆是个和善的好人,下面也有两个小孙子。我们在这户非亲非故的孙姓人家里住了两个多月,直到大轰炸结束才回家。他们有啥吃的,也给我们吃啥,记得在他们家吃过‘倒笃蛏子’,那味道到现在都没忘记。”

    “孙家婆婆的大儿子后来好像来过我们家……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父亲腿脚灵便时曾去找过孙家湾,凭着模糊的记忆打听那户人家的下落,但终究无果。

    回忆往事,成了父亲老年生活的主调,那些陈年旧事并未漫漶在不停流逝的岁月里,其中的情分因了时间的累积反而愈加厚重起来。眼看有生之年报偿无望,唯有时不时记挂着别人的好,一遍遍念叨着人家的恩情,祈求好人终有好报。

    一日,搭朋友的车去荪湖,途中经过一条筑在山林间的路。朋友说,有一年春天,也是在这个地方,他被大片郁郁葱葱的竹子吸引,就停车步入山林。竹林里有一位老者在挖笋,老人掏笋的技术,以及鲜嫩多汁的“黄泥拱”,引得朋友由衷赞叹。老者见朋友喜欢,非要将刚挖出来的笋送他两株,还说,山上土里长的,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需花点气力,得来容易,让他只管拿着。

    以后,每每经过那条路、那片山林,朋友总会想起那位老者,想起那笋的味道,想起那个绿茵茵的春日自己曾领受别人的好意。后来一直想着要去答谢,但在这条路上走了多次,居然都没有再遇到那位老者。

    其实,我也有相似的经历。2018年,我去新昌回山,在一个叫张家车的地方稍事歇息。印象中,张家车是一个高岗,前一个村庄在坡下,后一个村庄也在坡下,张家车刚好在坡上。这是一个山林环绕的村庄,随意散落的民居,一条溪流穿村而过。我在村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觉得这个村子虽然清丽却也寻常。但我很快又发现了它的特别,那些溪流边的堤岸上,那些割了秋稻的闲置田地间,长满了荠菜。“哇,好多荠菜!”我想,我当时一定是这样大呼小叫了,表现得像一个没见过乡间“世面”的城里人。田里刚好有一对老夫妇,正在用稻草编草蒲,见我对荠菜感兴趣,就借了剪子给我,又去溪对岸的家里拿来了袋子,让我装挑来的荠菜。其实,我在乡下长大,田野、溪流、泥土、青草,让我倍感亲切,就像挑荠菜,辨识不同外形的野菜,那还是儿时练下的基本功。

    “来,吃年糕吧!”

    我蹲在田头只顾着挑荠菜,沉浸于乡野采撷之趣,浑然不觉那位编草蒲的大叔已站到我跟前,手里端着一只碗,是满满一碗大头菜烤年糕。

    “中午刚烧的,你一定还没吃午饭吧?”

    我笑了,顾不上洗手就接过了那个温热的碗。我感觉自己是到了乡下的老家,又做了回老爸老妈的女儿。虽然我并不感觉饿,而且车上也备足了充饥的食物,但此时,细嚼慢咽我都会觉得是对那一番好意的忤逆,唯有大快朵颐把这一大碗年糕、大头菜统统装进我的肚子。

    从张家车“满载而归”,却把一份念想留在了那里。每每回想,心里充满暖意。我把给老夫妇拍的照片印出来,安上了框,心里想着,等下次再去新昌时,一定带上。如果那时刚好又是荠菜满地的季节,那该是种怎样的完美!

    朋友说,有些人的出现,或雪中送炭,或锦上添花,就是为了让我们领略人与人之间的美意,就是为了让我们感受这世间的美好。那些一时无法偿还的恩惠,犹如落下的一粒种子,在我们心底发芽,开出美丽的花。

    我的这位朋友,开过厂,做过生意,但骨子里却蕴藏着真真正正的文人气质。很久以后,我才从他人那里得知,他出资与同为镇中校友的旅美著名作家於梨华女士共同创立“於梨华青年文学奖”,这个两年一次的奖项,旨在资助、奖掖宁波大市内40周岁以下具有艺术精神和较大文学创作成就或潜力的青年作家,在这个以他人名字命名的奖项中,朋友始终默默潜藏做着幕后隐形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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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