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山

    “阳”后至今，一个半月没有刷过山了。可是，草木不管人间事，顺天应时照旧开。

    一月最美野花单叶铁线莲，在冰雪中已绽放一段时间了。作为年宵花瑞香野外版的毛瑞香，早就芬芳四溢了。最让人坐不住的，是宁波山野的春之信使檫木，居然也一树树开花了。

    周六晨起，中雨，想着不能辜负春光，仍按计划出门。雨天光线柔和，拍出来的图片更好看一些，没准还有机会看到壮观云海呢。

    我们一行五人，窗前和丁香，悠悠和琪琪，两对母女，两对闺蜜，加上司机本人，正好一车。好久不见的她们，一上车就叽叽喳喳，一路欢声笑语不断。

    我们的车游计划，是自东南角的亭下湖上，西北角的四明湖出，横穿整个四明山。此行目标物种，是叫醒宁波山野春天的檫木，如能遇见其他美景，都属意外收获。

    一路行来，车辆稀少，估计大家都被中雨给吓住了，宅在家里不敢出门。刚在溪口西下高速，雨就停了，真是天公作美刷山人。

    过银凤大桥，左拐进入鸡晦段。穿过一个小垭口，豁然开朗，一大片静谧的湖山出现在眼前，亭下湖水库到了。

    湖边几树红梅，开得正好。在青山碧水大背景下，自带一种超尘出俗的秀美。我们靠边停车，近旁闻香赏花。此时，梅花花瓣上、花蕊间、枝头、花苞，都挂着点点水珠，更显晶莹灵秀。说到赏梅，我最怕去那种专门景区，梅树连绵成片，固然壮观，但太喧哗吵闹，亦为不美。这种湖边偶遇，就那么一株两株，正好凝神细品，更得赏梅之趣。

    云绕景缥缈，雨洗山更幽。雨后群山，变化多姿，山腰以下清丽苍翠，山顶附近却云雾缭绕，车行山间，如在画中。

    四明大桥附近，有一个观景台。阳春三月，此处樱花满山，游人纷至沓来，观景台上人挤人。今天，我们却包场了，母女闺蜜们在台上、在几乎没有车辆经过的大桥中间，嘻嘻哈哈合影留念。

    我背着佳能小白，沿路寻觅漂亮的花鸟。可是，附近没有什么花，连檫木也没看见。正待去给闺蜜们拍人像，耳边却传来几声响亮悦耳的鸟鸣声。转头看，声音从观景台下的五节芒之间传出。这是一种没有听过的鸟声。

    我蹑手蹑脚靠近，一只棕色小鸟忽然飞了出来，停在旁边一棵盐肤木上。它在枝头活泼自在，一会儿吃几颗盐肤果，一会儿引吭高歌。我悄悄地用相机对着它扫了好几梭子，拍到几张清晰度尚可的图片。

    这是一种特征很明显的小鸟，整体色调棕色，眼边有两道长长的白色眉纹，眼先黑色，尖嘴带点透明的象牙色。打开“懂鸟”小程序查询，原来是鹛科钩嘴鹛属的棕颈钩嘴鹛。这是我和它的首次相遇。才入山就有新收获，我对此行充满信心。

    车子在宽阔的山间道路盘旋而上，云雾在右手边的山谷中翻滚流动。当我们站上海拔600多米的奉化、余姚分界垭口，回望走过的那条山谷，我们已在云端之上，山腰间那条玉带般的来时路，在云雾中时隐时现。而晴天远望如碧玉的浩渺亭下湖，此时已消失在云海之中。

    下观景台继续往前，就出了溪口，进入四明山镇地界。第一个村就是有“红枫之乡”美誉的茶培村。每年秋天，满山红枫、鸡爪槭、毛竹，或红或黄或绿，把这一片土地打扮得色彩斑斓，有人形容为“上帝打翻了调色盘”。这个季节，有不少摄影爱好者慕名而来放无人机，拍最美山路的风光大片。

    此时，我最关心的不是这些冬眠未醒的红枫，而是村庄上方公路转弯处的那三棵姿态超逸的大檫木。它们笔直挺拔，高耸入云，春天黄花满树，秋天色叶斑斓。它们矗立于群山之间，俯瞰着车来人往。但这次，我们发现来早了。山下檫木虽已鹅黄一片，但这里，还只是含着苞。看来山上山下的物候，因为海拔，要差个十天半月。

    这几棵檫树，是本次车游的目标物种，既然它们还未完全开花，我们决定不去西北边的梁弄四明湖了，改去皎口水库边的童皎村，去看看去年秋日红叶让我们惊艳的两棵古檫木。

    过茶培村，自浒溪线右拐进入密北线，往蜜岩方向行驶。这是一条宁静优美的山间小路，左边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远处望过去，群山烟雨迷蒙。车轮飞旋，道路不断往前伸延。一片白色小花在右前方岩壁间一晃而过。我心里一动，这不是单铁吗？立即路边停车，兴奋地告诉大家，我们意外邂逅一月最美野花了。

    走到这片流水滴滴答答的崖壁面前，果然是三株缀满雪白小铃铛的单叶铁线莲。它们顺着几株落叶灌木，从高处垂下来，恍若一帘幽梦。这些小铃铛的四个厚厚萼片，张开角度已经很大了，基部亦抹上了一片紫红，它们已开到后期了。

    今年还能看到单铁，真是特别开心。我家的悠园本来有一株很粗壮的单铁，是三哥2019年送给我们的。它在悠园茁壮成长，每年能开一百多朵花，每至花期，满园飘香。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株单铁的存在，就像我们的家人一般。2022年夏天，小区物业居然把它们当成野藤一把扯掉了，只因为它们爬到园子外的绿化带。等我们下班回家，已无可挽回。

    琪琪和悠悠第一次在野外看见单铁，细看轻嗅，非常喜欢。琪琪说：“花真香，大宝SOD蜜的味道。”悠悠闻过之后，深表赞同。她们还拎起一段单铁，和花儿亲切合影。大家赏玩十足之后，我剪了一小段，带回去扦插，希望能够成活，让四明山心的草木精灵在悠园重新飘香。

    我们继续行路，裘树岙、里梅村、杖锡、燕子窠，一个个好听的村庄名字，不时在路边闪过。车越往下走，云雾越浓重，有些路段，甚至不得不打开雾灯。海拔一降低，花开满树的檫木，或一棵，或两三棵，或一小片，渐次出现在路边。遇见姿态优美机位合适的檫木，我们总是忍不住停车拍照，心满意足后继续赶路。

    我们过茅镬，出细岭，穿山越岭行驶了好一段时间，来到另一个河谷，瞥见一座大桥之上写着“北皎桥”三个大字。原来我们来到另外一条横穿四明山的路线，荷梁线。小皎溪自四明山深处逶迤而来，到此已蔚为壮观。桥下有一大片河滩，悠悠琪琪要玩水，妈妈们陪着她们捡石头打水漂。

    我一个人背着相机、扛着三脚架，沿着荷梁线往山里走，去撞撞鸟运。小皎溪边多落叶树种枫杨、泡桐、池杉等，大山雀在树间发出清脆的歌唱声，三只背绿头栗的小鸟，在泡桐之间挠痒痒、休憩、觅食。

    我拿起望远镜仔细一看，原来是绿翅短脚鹎。上回见到它们，还是去年在龙观雪岙村，但是逆光没有拍得太清楚。这回鸟儿们还算给力，虽一直在动，但每次停留的时间还算长，给了我一个把它们拍清楚的机会。这种鸟的外形，简直就是领雀嘴鹎的身子和栗背短脚鹎的头二者的组合，鸟类的世界可真有趣。

    姑娘们玩够水，已经快下午四点。我们穿过三四个大小村落，到达童皎孔家，远远就看到村头竹林拐弯处那两棵顶天立地的老檫木。它们此时的模样，与秋天完全不一样了。满树的灿烂红叶，已变成一树耀眼鹅黄。黄花之间，缠绕在树身上的那些薛荔，青翠可见。

    自去年11月13日那次“艳遇”，这两棵树已经成了我们念兹在兹的老朋友了。我们很幸运，两次来到它们身边，都是它们最好的时候。去年秋天的相遇，我们给了其“最美檫树王”的赞誉。在那之前，我们还没见过叶子如此丰盈且色调又如此红艳的檫木。这次重来，它们卸去一身斑斓，换了一身轻盈欢快的黄春衫，玉树临风，潇洒自如，天地之间的美好莫过如此。

    四明山真是一本永远也读不完的精彩大书，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翻开哪一页，都能让我们欣赏到最动人的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