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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2月21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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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漆门记

    

    

    高子华 

    

    金漆门,一个隐隐透出威严感的名字。这是一条海道的名字,这条海道位于浙江东南沿海三门湾出海口、象山半岛外岛南田岛的岛端小南山。古诗“金漆门开夜不关”,描述的就是这条从东海大洋出入三门湾的航道景象。

    自古以来,在我国从北至南海岸线上,岛礁耸峙形成的海道,恰似连接陆地和海洋的天然之门,故多以“门”相称,大者如天门、海门、江门等,小者如石浦渔港就有铜瓦门、东门、下湾门、蜊门(即临门)、三门罗列,一出五门便是东海。

    金漆门在我心里,一直就像海岛的秘境世界,因为最早听到这个名字,就和魔幻般的故事连在一起。读初中时,有个高年级同学叫童晓荣,来自金漆门村,他在我家绘声绘色地讲“沉东京”的传说。遇到退潮时,村前靠海最远处,会露出一根根粗大的樟树树干,扎根在海底,枝叶伸向天空,还会发现石头路断断续续通向大海。划着小船“讨小海”,海水清澈时,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海底的古船模样。

    每次驱车穿洞过桥、斗折蛇行在南田岛壮美的沿海公路,车到岛的尽头便是金漆门,视线所及,是浩渺无际的碧波东海,恍惚间会有到了天涯海角的独特感受。

    但是金漆门给我最大的触动,是去年9月初的“寻碑之行”。我国著名海洋史学者谢湜在其著作《山海故人》中写到,在南田岛金漆门存留着一块“奉旨永远封禁”碑。虽然此前多次行访金漆门,却不知有这块禁示碑的存在。这让我的内心充满了探寻的期待。

    金漆门东南端的海岬小南山,犹如雄狮蹲踞大海,修建在海岬岩礁之上的简易码头,有一个篮球场大小,是金漆门村渔民平时“讨小海”用的。去年,高温天气持续到了初秋,车停码头,打开车门的刹那,海岬口湿热的海风扑面而来,让人透不过气。

    当我顶着骄阳爬上金漆门岛礁,果然看到,圣母宫前矗立着的这块禁示碑,就像一方大印,盖在地边海角。石碑高约1米,宽约40厘米,厚约15厘米,朝向东南方的浩瀚东海。碑的正面镌刻如下朱漆大字:“奉旨永远封禁”,左面是“金漆门一带各岙”,右面是“道光三年□月三日立”。

    有史以来,著名的封禁之地有二:一是关外东北,清廷的“龙兴之地”;二是东南沿海舟山群岛、南田岛等岛屿。明清二朝,浙闽沿海诸岛和海域,是新旧王朝兵家最后的绞杀之地,由于新朝无力迅速在海岛建立稳固的统治秩序,在东南沿海普遍采取了迁弃封禁的防守策略。

    清中叶,舟山群岛、玉环岛逐步开禁,但吊诡的是,与石浦只有短短“两潮”距离的南田岛,迟迟不被解禁。道光三年再次谕旨,南田岛继续封禁,同时将宁波海防同知从鄞县移住石浦,以加强对南田的封禁管控。这块禁示碑,承载的就是这段沧桑往事。

    不知勒石立碑者有意还是无意,将碑面“奉旨永远封禁”六个大字,直面三门湾,碑前抬眼,就可望见右前方花岙岛著名的大佛头山,传说中南明抗清英雄张煌言最后的藏身处。

    “一部南明史,收局在煌言”。遥想当年,南明抗清将领张煌言、张名振依托东南沿海诸岛和海域,顽强抵抗清军长达十九年。顺治十六年(1659年),郑成功率船队从福建沿海北上,与张煌言义军会师于金漆门外的东海洋面。郑张大军陷舟山,破镇江,下芜湖,兵围南京,震动江淮。

    千百年来,草原游牧文明与中原农耕文明金戈铁马的陆地征战史,不意却以一次大规模的海上北伐来结尾。这次南明势力的最后一搏,以兵围南京功亏一篑告终。张煌言撤回大本营南田岛后以诗明志:“尤幸此身仍健在,拟随斗柄独回天”,直至被俘。

    对于这段血雨腥风的往事,有清一代著名史学家全祖望有论断:“张忠烈(张煌言)收明局于斯(南田岛)”。就是说,张煌言在南田被俘,不仅意味着南明抵抗运动的终结,也为明代历史画上了句号。

    直到清末大势已去,“龙兴之地”东北解禁十五年后,南田岛才被解禁,这已是光绪元年(1875年),离清廷垮台不远了。从明初以“孤悬大海”被封禁,历经明清王朝鼎革,南田岛被封禁近五百年。元末明初诗人顾田的《怀临门故乡》“桑田尽变鱼虾池,火宅浑为麋鹿场”,道尽当年先民家园被毁、背井离乡的凄楚。

    站在金漆门“奉旨永远封禁”碑前,天风浩荡,海浪滔滔。就在正前方的三门湾南岸,巍然壮观的三门湾核电站已经拔地而起。历史与现实,就以这种奇妙的方式,在这个我们已知和未知的海岛世界,交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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