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萍 在宁波方言中,“大糊”就是疯子,精神病患者。“大糊病”就是精神病。“发大糊”就是精神病犯了。“花痴”被叫作“花癫大糊”。 窃以为,在很多骂人的方言中,宁波话的“大糊”,无论是声还是字,都比较温和。在实际的运用中,有时并不带恶意。 比如,“书大糊”“文大糊”这两个词,一般就是形容那些有一定文化的人,但说话不看场合,不合时宜。“大糊其其”这话,形容人大大咧咧、稀里糊涂的居多。“大糊老绒”这个词,是形容女子口无遮拦,不修边幅。但要是丈夫骂妻子,还是有些亲昵的成分的。 记得,刚认识主持人姜琴老师时,对她的网名“佳米隆”甚是好奇。她说这是宁波方言“借米聋”的谐音。“你请我吃饭,我听见了;你向我借米,我就装作没听见。”她开玩笑说。后来,读到资料,应钟《甬言稽诂·释形体》:“人有耳听不聪,注意听时则闻,不注意听则无闻。或闻而迷乱不达,即《方言》所谓半聋。”当时,姜老师还告诉我,她儿子姓庄,网名“庄大糊”,我一听就乐了。这对母子,够风趣。 不管怎样,说明好多人对“大糊”这词不反感。在我的朋友圈里,称自己为“大糊”的有好几个。 其实,清末民初甬上还有一位名医“范大糊”。“范大糊”真名范文甫(虎),家境殷实,二十岁时就中了秀才,列为贡生。但是,因生性耿直,得罪学中权贵。“不为良相,则为良医”,从此,他绝意仕进,攻读中医四大经典,专事岐黄术。 那么,世人为什么称其“范大糊”?是举止放诞?从资料中获悉,他头戴宽沿铜盆帽,身穿灰色对襟长衫,足踏芒鞋,面容白皙,慈眉善目,气定神闲,没有半点“大糊”样。而且,他的书法学清代著名书法家、“浙东书风”开创者梅调鼎,空灵旷达,被人称为“范调鼎”。那么,是不是身为杏林中人的他给人家看病时,某次浑浑噩噩,开错了方,得了这诨号?非也!那时候,如果家里老人患病,临终前未请“范大糊”看过的,邻居们就视为大不孝。因为,“范大糊”看不了的病,才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要说“范大糊”的医术,可真有些玄乎。某年伏天,别人大汗淋漓,有一人盖着被子还瑟瑟发抖。看了好几个医生,就是看不好。“范大糊”上门,主人命端上“香露茶”。那是上好的碧螺春沏的茶,要在每年荷花盛开的季节,晚上将茶叶放在荷叶中,第二天早上再收起来。经露四十九日,晾干,秘藏,此后才可以享用。“范大糊”一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告诫病人不可再喝此茶。他开出“蜀漆散”,就蜀漆、云母、龙骨三味药材。回去后,又让人送来几斤向日葵籽,叮嘱“每天嗑瓜子,细嚼慢咽”。半月后,这人病好了。有人问缘故,他说“香露茶”饮久了,寒气郁结,而葵花向阳,以阳来克“阴寒”。 要说“范大糊”不懂人情世故,狷狂,那就更不是了。他望闻问切,对病对人都明察秋毫。一次,一位富户请他去看病。富户家有刁妇,经常使性子,跟丈夫吵了几句,就“病”在床上不吃不喝,一言不发。“范大糊”一看此妇面色红润,舌苔正常,可眉宇间一股怨气,知道是诈病。当即开出奇方:灌“人中黄”(过滤粪水)!妇人闻言一跃而起,破口大骂。“范大糊”则哈哈大笑,“你诈病,我就诈医”。 清末民初,甬城街上经常有这么一景:“范大糊”坐风凉轿上,三个轿夫抬轿子,一路疾奔。三个人怎么抬呢?其实还是两个,一个在一旁跟跑。一段路后,跟跑者就接替二人中体力不支的那个。这样更换着来,速度自然就快。“范大糊”这时一点不犯糊,他不是耍排场,他是去救命的。其他中医坐诊挂号六角,他收四角。但如果出诊,就收得比别人高得多。因为他认为,“门诊之人,亦贫病者为多,出诊则多殷实之家。既出诊所费甚伙,倘非富有,断不会有如此排场”。很有点“劫富济贫”的意思。如遇上急病,有人来请,即使寒冬腊月、半夜三更,他都会掀开热被窝,披衣出诊。每年年关,一些药店要到“范大糊”这里结账,因为,有些穷苦之人看病,他给了药方后,让他们凭方子到药店免费撮药,最后由他来结账。“但愿人皆健,何妨我独贫”,“范大糊”每年都会把这副对联重写一遍,贴在自己的诊所前。 只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被称为“大糊”? 范文甫曾给自己取号“鄮西古狂生”。原来,这“范大糊”的外号根源还在他自己这儿。当然,有些资料中还把“范大糊”写成“范梼杌”。《甬语本字考》将疯子称为“梼杌”。这两字,远不如“大糊”来得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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