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晋宁 每年3月22日,是“世界水日”和“中国水周”的起始日。这个“水日”与元旦、春节等大的节庆相比较,显得有些小众,所以大部分人没曾留意过。我也一样,直到这次参加活动。 为纪念这个关乎人类生存质量的重要日子,宁波市水库管理中心和宁波水文化研究会在今年水日的第二天发起了一次溯源活动,邀请有关退休市领导及文化界、新闻界大咖、知名学者20余人,前往宁波人日常生活的大水缸——白溪水库探访,旨在了解它的前世,关注它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一) 这是我第三次到白溪。 首去白溪,大约是在2005年。那是来宁波工作不久的一次假日游。 白溪水库位于宁海县白溪干流中游大官山峡谷地段。不过那时的白溪与它源头的那条峡谷被统称为“浙东大峡谷景区”,是浙东地区著名的旅游景点,也是长三角的人们,尤其是阿拉上海人前往浙东地区旅游休闲的网红打卡地之一。 很久以前,在朋友陪同下去过杭州临安清凉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的“浙西大峡谷”,这里是黄山余脉和钱塘江水系的源流。谷深壁陡,山高水急,溪流清澈,地貌奇特。据说,浙江境内还有我没去过的“浙北大峡谷”和“浙中大峡谷”。如今在宁波遇到与之遥相呼应的“浙东大峡谷”,就想看看是个什么模样。但那次只是急匆匆地走了一遍,未及细细品味,所以印象不深。看到的只是成群结队的游人在栈道上面大呼小喝、互相拍照,其中操沪语的游客占了一半以上。 二去白溪,是2010年5月下旬。我与宁海武装部的何学军政委一道,专程陪同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吴铨叙上将前去游览。吴副总长是江苏常熟人,也是我的老首长。那次他携夫人黄阿姨从上海到宁波休假,经我提议去了一趟大峡谷。老两口用行军速度走在峡谷栈道上,兴致勃勃地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直到峡谷尚未开发到的尽头,方才意犹未尽地返回。 在乘车浏览宁波市容经过三江口时,吴副总长由衷感慨道:还是宁波好,山清水秀,空气新鲜,建筑疏密相间,还有大片平坦的农田,一派城市田园风光,在城里就能看到蓝天。不像上海,到处是水泥钢筋林立的高楼大厦,显得很拥挤,人行其中有很强的压抑感。 (二) 这次是三访白溪。蒙宁波市水文化研究会邀请,参加了他们组织的“中国水资源生态保护联盟·绿色家园志愿者·宁波乐水行”。 没有了前两次的人潮汹涌,人声鼎沸,到了冷冷清清的入口处一时蒙了,居然没认出这是到了白溪,直到看见熟悉的快艇码头才反应过来。 到达目的地后方才知道,国家为保护饮用水水源地,提高饮用水质量,指令要求撤销景区。浙东大峡谷风景名胜区从此退出旅游景点名单,如今只能叫做白溪水库了。 这段时间正值倒春寒,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快一周了。幸好到达时老天爷还开眼,只阴着脸却没下雨。一干人备足雨具,在水库管理站工作人员引导下,乘天河091号船巡视了总库容为1.684亿立方米的白溪水库,了解了库区水域保洁防护措施。在高124米的大坝上听了供水、防洪、发电、灌溉等综合利用功能的介绍。沿栈道徒步溯溪而上,途经大松溪、黄板滩抵达月亮谷源头。 走在大峡谷栈道上,时不时遇到一些纪念建筑。比如“伏波台”“雅川亭”“阆风轩”等等。前两次只顾看山看水看风景,对大峡谷的人文景观没太注意。此次心情放松,时间充裕,故有意识地了解了一下关于它的传说故事。 同行的宁波电视台原台长陈洪勋先生观后赋诗并注释:“白溪水库的源头为天台的华顶山。相传仙人王子乔曾云游至此吹笙作凤凰鸣。号雅川的葛洪曾在此采药,今有雅川亭。号阆风先生的诗人舒岳祥,在此峡谷中采风赋诗,现有阆风轩。” 相传周灵王太子王乔自河南缑氏山驾鹤东来,成为台岳主神,掌吴越水旱,宁海县因称缑城。东汉末年老子降临授葛玄灵宝经。葛洪隐居松溪洞天炼丹,著《抱朴子》开道学先河。核心区域内也是李太白梦游吟诗的天姥山。 游步道两侧的崖壁上不时会看到摩崖石刻。除了被描红的“松溪洞天”石刻外,在显著的位置刻有一幅太极鱼图案。明代传灯法师曾赞誉大峡谷景区:“东涉大海,界水而止,为东南一大结局。其父于南岳,祖于娥山,曾于昆仑,高于雪山。自雪山东南而下,不减四五万里,所有灵粹之气,莫不毕集于此。为神仙之窟宅,罗汉之道场,间生圣贤,养育英哲,岂徒然哉。” 原浙江省委书记李泽民也曾为大峡谷题词:“天河台岳,山奇水秀,飞龙在天,浙东胜景。”这个题词如今被宁海人刻在栈道旁的一块巨石之上,成为一景。 (三) 一边走一边与前两次进峡谷时形成的固有印象作比对,发现许多情况有变,也有许多没变。 没变的是使命。据有关资料记载,宁波于2020年6月在绍兴地域内开通钦寸引水工程前,宁海主城区约60%的原水供应来源于白溪水库。2006年7月白溪水库建成后,库区每年向宁波主城区提供1.73亿立方米优质原水,且多为一类和二类水,向下游提供1300万立方米用水,灌溉农田2万亩,为国家电网提供调峰电量4380万千瓦时。 白溪水库是宁波最大的水库,号称“宁波人的大水缸”。无论是景区时代还是水库时代,白溪都为宁波人的高品质生活提供了保障。同行的范伟国先生退休前曾任《人民日报》上海记者站站长。在游完白溪后他撰文道:“以我这个在上海生活十余年的人来评判,宁波的自来水比上海的好喝多啦!”我认同这个评价。每次到上海,打开水龙头,总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漂白粉味。 水库大坝上的公示牌显示:市级湖长由宁波市副市长李关定担任。市级联系人、湖库警长分别由市水利局副局长和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队长担任。县级湖长和联系人分别由县委书记、县水务集团总经理担任,有名有姓有电话,层级不谓不高。这些,都使白溪为宁波人供应优质用水提供了坚强的保障。 没变的是青山绿水。峡谷两岸悬崖峭壁之上,草木依旧茂盛,郁郁葱葱,空气中的负氧离子浓度高,新鲜程度堪称天然氧吧,惹得一众人大口吸气洗肺。时值阳春三月,偶尔还见一树桃花盛开,万绿丛中突显一簇粉红。大自然雕琢而成的一些老树造型别致,著名的两个老根,“半壁江山”“仰天长啸的鳄鱼”依然夺人眼球。那个“半壁江山”,一棵只剩“半边”的老树,紧贴在石质崖壁上,旁边“半壁江山”四字寓意有趣。那条“鳄鱼”也是一棵被折断只剩下一段的老树,顶部被劈开,像极了鳄鱼张开长长的嘴巴朝天狂啸的模样。 大峡谷最具特色的当数遍布河道的奇石。在松溪洞天吊桥旁的河道之中,赫然矗着一方巨石,侧面看,酷似一个头系发带古代少年的头像。一片有古意的巨石,呈现出深山老林、崇山峻岭的形态,人工是绝对雕不出来的。大峡谷内,我居然还发现了一处十米开外的微型碇步桥。短虽短点,意境却在,不由让人想起今年春晚惊艳世人的舞蹈《碇步桥》。 我不懂诗词,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借景抒情。宁波诺丁汉附中资深语文老师桂维诚的一首《春晓曲·白溪溯源》,却把我想表达的意境描绘了出来。诗曰:“春山滴翠溪声急,雨雾迷蒙传淅沥。乘舟一路荡清波,几只鸟儿惊起疾。” (四) 距第二次去峡谷已然相隔十多年,时过境迁,最显著的变化莫过于景区已于前几年被关闭。 琢磨了一个问题:关闭利多还是弊多?上网看了看,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 赞成关闭的人有法律作武器。其依据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污染防治法》、国家环保部门颁布的《饮用水水源保护区污染防治管理规定》,以及各地出台的相关法规。其基本精神是:禁止在生活饮用水地表水源一级保护区内从事旅游、游泳和其他可能污染生活饮用水水体的活动;禁止在生活饮用水地表水源一级保护区内新建、扩建与供水设施和保护水源无关的建设项目。 除了必须守法外,决策者们的初衷想必也是好的:为了给老百姓供应更清洁的生活用水。 持不同意见者则认为,关闭景区,库区水质反而会倒退。 有网民说,景区建成前,库区农民为了生活,乱砍滥伐、向溪沟倾倒垃圾,严重影响水质。1999年的一次检测表明,库体为三类水,库尾更差。每逢下大雨,从山上冲下的水都是黄的,原因就是无序砍伐导致水土流失。 景区筹建时与库区农民签订了资源保护与旅游开发协议。附近6个村的村民可享受70年、每年7%的门票分成。2002年,库区农民共获分成32.5万元,解决了300多人的就业。农民与景区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从此不仅不砍树,反而积极护林。每个村都建起了垃圾处理场,再也不向溪沟倒垃圾。结论是:旅游改善了水质。 这种水体保护、旅游开发、农民扶贫三赢的模式,获得全球水伙伴组织(GWP)两次高度评价,被称为“白溪模式”,被列入全球水资源管理“百佳案例”。 我看了之后也感到,景区关闭后的日常管理难度大了。偌大的水库和水道,集雨面积达到254平方公里,库面水域面积3.4平方公里。如今留下了为数不多的管理人员,日常保洁、调蓄、维护、管理的难度一定比以前大。每年库体和河道的清理,工作量巨大,有时山上冲下来的树枝树叶杂草,堆在溪里可达半米之深,打捞清理一次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另外,景区先前造好的旅游设施也因关闭而逐渐废弃。随处可见被废的小码头、栈道、指示牌、观光平台、历史故事碑,甚至垃圾箱。景区的基本设施如同电子产品一样,经常用才不会坏,长时期不使用,彻底报废就指日可待了。不知这算不算浪费。 我特意问了陪同巡视的市水库管理中心副书记袁女士,在景区时代有“造血功能”,每年营业额在1000万元上下,可以贴补景区的日常管理开支。我琢磨着这笔钱如今没了,大概率需要政府负担。 一关了之,老百姓也少了一个观景养生的好去处,不知是不是得不偿失。 (五)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热闹不再。不由联想到著名的杭州千岛湖景区·新安江水库,丽水千峡湖景区·滩坑水库,这两个在浙江数一数二的大水库以及其他众多的湖泊,是否也有同样的遭遇?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生态保护与旅游开发能否并行不悖?美丽风光能否变成美丽经济?这是浙东大峡谷之行留给我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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