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季子先生纪念馆内景 |
赵淑萍 “徐老的纪念馆在哪儿?请告知具体地址。”6月中旬,我在微信朋友圈发出徐季子先生纪念馆开馆的信息后,不断有师友来问。“我如果早点知道,就来宁波参加开馆仪式了。”儿童文学评论家方卫平老师说。我知道方老师在大学时因为爱听徐先生的课,喜欢上了文艺理论,他对徐先生有很深的感情。我告诉他,家人遵循徐先生生前为人低调不事张扬的一贯作风,开馆仪式从简,仅邀请了在甬的部分徐老生前好友到场缅怀追思。 徐季子先生的纪念馆坐落在同泰嘉陵“人文纪念园”中,这里汇聚了众多宁波文化名人,徐老纪念馆两侧有宁波工艺美术界泰斗曹厚德、“浙东书风当代传人”沈元魁、“文保狂人”杨古城。白墙黛瓦,屋舍俨然,山风流岚,林泉鸟鸣,甚是清幽。 舂容大雅 学者本色 徐季子先生的纪念馆复制了他生前的书房场景,并以他喜爱的“畅堂”命名。书架上摆满了他爱读的书籍,陈列柜展出的,有他的著作、手稿、书信及奖章等。这一切,无声地诉说着先生作为教师、学者的一生。其中,有两枚荣誉奖章弥足珍贵,一枚是2009年中国文联表彰他从事新中国文艺工作60周年的,还有一枚是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墙上,悬挂着他和家人、朋友的照片及友人赠送的书画作品。书房古朴、雅致、宁静,置身其间,仿佛先生并未远去,仍在这里读书、品茗,思考、休憩。 纪念馆门外立有纪念碑,由主碑、侧碑、书籍雕塑和衣冠冢组成。主碑以影雕手法勾勒了先生执卷展读的形象。题款“舂容大雅、学者本色”八个字,是先生文品、人品的写照。 先生的一生,颇具传奇性。他是奉化萧王庙人,15岁时去汉口的一家五金店当学徒。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他曾现场听过陈独秀、郭沫若激情四溢的演讲,文艺和思想的种子就此播下。后来,他投入抗日救亡的洪流,参加战后服务团,演抗战剧,有时自编自导。再后来,他步入教育领域,教书育人40余年,桃李满蹊。早在四川开县女中任教时,他参加了由民盟组织的“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要民主”的斗争。这为他走上民主革命道路,加入民盟奠定了基础。他后来以民主党派身份任宁波市政协主席。虽然政务在身,但他始终没有放下学术研究。闲暇之余手不释卷,孜孜以求。他早年研究《文心雕龙》,后聚焦浙东学术,对佛学、诗学、茶道均有涉猎。他笔耕不辍,出版了《文心与禅心》《畅堂文谈》《徐季子文选》《畅堂文集》《季子序文集》。他的文艺评论和散文,文采斐然,收放自如,富有机趣、理趣,蕴藉丰厚。《当代名家学术思想文库》丛书收录了他和王尧、乐黛云、傅璇琮、袁行霈等十位研究古典文学、文化的名家的自选作品。 对于宁波历史文化,徐先生潜心研究,积极传播。他曾与人合著《千年月湖》《宁波史话》。他的那些有关浙东文化研究的论著,遗泽流芳,启迪后辈,对地域文化的普及发挥了很大作用。宁波文化研究会会长张如安说,他大学时读到徐季子、郑学溥、袁元龙三位先生编写的《宁波史话》,触发了对地域文化研究的兴趣。著名散文家余秋雨在《风雨天一阁》中同样提及:“裴明海先生递给我一本徐季子、郑学溥、袁元龙先生写的《宁波史话》的小册子,内中有一篇介绍了天一阁的变迁,写得扎实清晰,使我知道了不少我原先不知道的史实。”已故中华书局总编辑傅璇琮曾说,徐先生书中最打动他的,是那股浓浓的桑梓之情。 春晖四方 教泽绵长 徐季子先生纪念馆的“畅堂”二字,采自傅璇琮先生为徐老所题书名的手迹。 傅先生是一位以人格魅力和学术建树赢得学界敬佩并享誉海内外的著名学者。他中学时受教于徐先生,他俩是师生,也是朋友,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2007年,徐先生帮宁波出版社策划了《傅璇琮学术评论》,亲自担任主编,书出版后反响很大。后来,傅璇琮先生担任《宁波通史》主编,徐先生担任学术顾问。从选题、立项到书稿编纂、出版,他们倾注了极大的心血。这部书的编纂出版花了5年多时间,开了20多次会,每一次徐先生都亲自参加,提出很多建设性意见。关注宁波文化,造福桑梓,师生共同谱写了一段佳话。 从四川到宁波,从中学到大学,四十多年的教学生涯,徐先生的学生遍布各行各业,有的,像傅璇琮一样,成为一代大家、名家。 2015年,在获悉屠呦呦女士获诺贝尔医学奖之后,宁波中学师生赴北京拜访这位可敬的校友。其间,屠呦呦翻看反映她在宁波中学足迹的《鹿鸣呦呦 韶华悠悠》纪念画册时,对当年教导她的老师依然印象深刻。她谈到,徐季子先生曾担任他们的班主任,教政治课。她记得当年徐先生给她写的鼓励性的评语:“不要只贪念生活的宁静,应该有面对暴风雨的勇气。”而在徐先生的记忆里,屠呦呦清秀、朴实,安静,不爱说话,读书很认真。听闻屠呦呦获诺贝尔奖,徐先生非常激动,“这是我们宁波人的骄傲,也是中国科学事业的一件大喜事。” 笔者有一次电话采访红学家蔡义江先生。“父亲的品格影响了我,家乡哺育了我。我至今还记得我的老师钱念文、徐季子先生的教诲。我的同学项秉炎和傅璇琮,他们的贡献也很大。”蔡先生在电话里真诚地说。儿童文学评论家方卫平先生,多次在文章中提及老师徐季子。他说,徐先生授课思路开阔,大气磅礴,极有感染力,他听得入迷。他的第一篇习作《教师笔下的少年形象》,还是经先生推荐发表于《宁波师专学报》的,后来,他一直耕耘在儿童文学理论领域。 纪念馆内,陈列着一只国画瓷盘,画面是芭蕉荫下的一只小鸟。这是原宁波市文化局副局长裴明海亲自绘制赠送的。裴先生是徐先生任教宁波师范学院时的学生。睹物思人,裴先生回忆起2021年夏天,徐先生100虚岁,他前去贺寿。“我们紧紧握手,互相说了一句话:‘我的好老师’‘我的好学生。’几十年的深情,就浓缩在这两句朴素的话语里。”裴先生说。 文史专家张如安,先前跟徐先生只是神交,后在编《宁波通史》期间,才有了面对面接触,他深切感受到徐先生对年轻后学的爱护、包容。在内部评稿会上,徐老对他的文稿,以赞扬为主,也有批评。有时候,在具体的学术问题上,他们会有不同意见,比如对宋代政治人物舒亶的评价。“我在审稿会上发言,坚持自己的观点。每一次发言声音都很大,情绪略有激动。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暗暗有些后悔。没想到徐老不以为意,非但没有责怪过我,还在各种场合对我褒奖有加,希望我能承担更多的工作。徐老对年轻后学的爱护和包容,让我充分领略了前辈风范,并为之叹服的。”他说。 “徐老是宁波市文联创会主席,学养深厚,仁者宽厚,为宁波文化人之楷模。”宁波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杨劲这样评价徐先生。 对自己的学生如此,对宁波文艺界的后起之秀,徐先生也是极力呵护、提携。 这一点,宁波市文联党组原书记李浙杭感触颇深。当年文联出版了不少作品集,请徐先生作序,先生已届耄耋高龄,从不推辞,每每细细阅读,落笔前再三斟酌。对青年作家,他常常写信作评,给予鼓励。 “常道先生君子风,襟怀坦坦见慈容。说文谈艺经纶饱,培土育苗桃李红。绚烂极之归素淡,精微细处是恢宏。高龄八秩神犹健,一片文心雕玉龙。”这是二十年前徐先生新著付梓时,时任宁波市文联党组书记杨东标写的贺诗。也是二十年前,徐先生为杨东标的《柔石二十章》作评。 往事历历,曾经的时光是那样温暖美好。 父慈子孝 家风永续 徐先生的家庭生活非常幸福。他家四世同堂,晚辈子孙皆敬老崇德。 笔者与原宁波市小学语文教研员徐晓鸣老师早年相识,多年以后才从外人嘴里得知她是徐先生的女儿。1966年徐晓鸣初中毕业,看了电影《军垦战歌》后,要求去新疆支援建设,父亲非常支持。她在新疆和田军垦农场待了15年,锻炼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她的弟弟徐明鸣,也曾在黑龙江支边十多年。在儿女们的记忆中,父亲从未和家人红过脸,高声说过话。每当人生遇到挫折,父亲总会和颜悦色地跟他们谈心,鼓励他们树立信心。只有一次例外,那年家里要买一辆凤凰牌自行车,那年月,这可是一件大事,于是长途电话打到了父亲单位。父亲正在上课,听到喇叭的呼叫声,急急赶来。“我在上课,这样的事情怎么也来叫我?”电话那头,父亲显然生气了…… “您没有冠冕堂皇的说辞,我们总能在寥寥几句的聊天里领悟到您的智慧,从您的慈祥的目光里感受到您心中的那份淡定。”徐老的小儿媳,曾这样评价公公。她眼中的公公,虽位居高位,但一直保持着学者的初心和本色。小儿媳动情地说,如果有来生,还愿做他们夫妇俩的“小小棉袄”。因为,在这个家里,不仅有生活上的合拍还有精神上的默契。 在孙辈的眼里,徐先生慈爱、风趣,喜欢享受美食。他的美食观就是遵循《黄帝内经》所说的“不时不食,顺时而食”。大家庭经常聚餐,一起品尝时鲜菜肴,其乐融融。“在爷爷带领下,我们都成了‘小吃货’。”孩子们爱“吃”,是因为食物里弥漫着满满的大家庭的亲情。外孙女黄进,印象最深的是外公的一把紫砂壶。破了还修,非常珍惜。外公曾对她说:“紫砂茶壶可以去除茶汤杂味,还原茶叶真实香味。而外公也希望你,不受外界的影响,保留自己的本真,善良单纯,健康幸福!”而孙女徐迎回忆爷爷让她帮忙打手写稿,“变相”给她零花钱。“通过打文稿,我了解了先贤王应麟、姚燮、黄宗羲,播下了一颗哲学和美学的种子。”“最高级的教育,就是这么润物细无声的吧!”她说。 笔者和徐先生见面,都是在市文联的会议上。那时,他已届米寿,但精神矍铄,和蔼可亲,在台上讲话,声音洪亮,纵横捭阖,各种人文典故信手拈来。也曾参加过徐老《畅堂文集》一书的研讨会,听陈方、傅璇琮等老前辈诉说先生的经历及其人品、文品。而我对徐季子先生更多的了解,来自他的子女、朋友和学生。在他们的叙述中,一个可敬老人的形象在我心中渐渐明晰起来。 斯人已去,德音犹存!在双峰山下,在同泰嘉陵人文纪念园,山风和星辰在默默诉说一群宁波文化人的传奇和美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