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师傅正式的退休日期是五月二十四日。“五一”前，他跟安排班次的班组长打招呼，他想过了“劳动节”就不来上班了，因为依照班组以前的惯例，退休职工提前一两个月进入预退休阶段，接替岗位的人员也已经到位，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早已是可有可无了。

    班长说：没事，你“五一”的中班也不用来了，算你加班，我会给你考出勤的！年轻的班长语气委婉、客气，对退休老工人仁至义尽。蒋师傅知道，自己四十多年的职业生涯走到尽头了。但似乎太快了点，戛然而止，自己都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工具箱里的东西整得差不多了，还剩一顶安全帽，一个喝水的杯子，一块毛巾。按规定，安全帽是要上交厂里统一回收的，蒋师傅却决定把它带回家，这顶暖黄色的安全帽是他这个工种的标志。在这个厂子里，管理层的戴红色安全帽，上长白班的工人一般戴蓝帽子，戴黄帽子的是运行人员。由于设备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运行操作人员必须时刻监控设备状况，所以戴黄帽子的是五班三倒的。这顶帽子工作时时刻相伴，上面还烙着些磕磕碰碰的痕迹，留作纪念非常必要。

    据说蒋师傅以前也戴过红帽子，每天早间去厂部参加领导主持的“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式的“早碰会”，作为一个部门的主管也能跟厂部领导拉上话，也算是曾经“位列朝班”，跟其他兄弟部门的主管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属于一个圈子里的。

    但企业有内部的管理机制，每隔几年会洗一次牌，有些部门被重组，许多岗位会重新招聘人，利益面临再分配。蒋师傅的部门后来被优化了，他也被优化到其他部门戴起了“蓝帽子”，收入少了不说，还得随时任人调拨、差遣。

    再后来，蒋师傅被分到了燃料部，倒起了班，戴起了“黄帽子”，干起了管皮带、冲洗落煤筒的活，好几次看到他穿着溅满煤点的工作服，手上、脸上都是煤尘，但跟我们打招呼时的笑脸还是开朗的。他说，管皮带虽然脏了点，但干完了分内的活，便没人会来“骚扰”，倒也乐得清闲、自在。蒋师傅管7号皮带，一直管到退休。有人在背后议论，无非是说他混得不好，也不晓得到领导那里、到混得好的老同学那里去拉拉关系、联络联络感情，真是越到老越混得差了。

    如今，蒋师傅算是混出头了。蒋师傅说，退休后想离开小镇，单位的家属楼住了四十多年，想到市区安享晚年。女儿在市区的新城工作，前几年，蒋师傅已陆续将小镇的一些房产置换了，在女儿单位附近购下了两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一套给女儿，一套留给自己。蒋师傅这辈子引以为豪的事无非两样：女儿考进了名牌大学，到心仪的单位上班，职位还不错；另一桩，便是经过自己这些年的经营、倒腾挣下了市区的两套房子，按现在的市值算有近千万元。蒋师傅每每聊起这两桩事情，总是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这些年的摸爬滚打、忍辱负重，在这一刻仿佛都释然了。

    蒋师傅退休了！据说老底子退休，单位要敲锣打鼓把退休工人送到家里，还要送上一块“光荣退休”的牌匾，现在当然不会这样大张旗鼓了。前些年丁师傅退休时部门还开过欢送会，会后叫上班组里的同事一起聚个餐什么的，这些年，退休这桩事越来越没有仪式感了。蒋师傅默默想：悄悄地走，就像以前每一次下班，没有客套挽留，挺好！

    下班前，蒋师傅去职工浴室洗了个澡，回家去，清清爽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