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鹏(1931.7.1-2023.8.21），江苏江阴人，祖籍浙江舟山，当代著名书法家，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曾为宁波工程学院、慈溪伏龙山等地题字。

    方向前

    我对沈鹏书法的关注，始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沈鹏书法融篆隶法度于行草之中，气象宏阔，笔法跳跃，结体大开大合，气息高古稚拙，作品富有诗情画意和艺术想象力。这些特点契合我的书法审美，也曾认真研读并临摹过他的行草作品《沈鹏书杜甫诗二十三首》。

    沈鹏书法有自己独特面貌，行草作为他的代表性书体，充分展示了书家的书法天分和艺术修养。我们在欣赏书法作品时，往往先从作品中寻找“古人”影子，即作品对传统的继承，因为临摹传统经典，是每个习书者的不二途径。在沈鹏书法中，我们找不到像哪家、哪帖，但作品中似乎又处处隐藏着“古人”的影子。在我看来，这既是书家的高明之处，也是沈鹏书法的独特价值所在。

    书法是线条艺术，沈鹏堪称驾驭线条的高手。姜夔在《续书谱》中对草书的笔法线条曾作如此描写：“用笔有缓有急；有锋，有无锋；有承接上文，有牵引下字；乍徐还疾，忽往复收。缓以效古，急以出奇；有锋以耀其精神，无锋以含其气味；横斜曲直，钩环盘纡，皆以势为主。”道出了草书的“变”与“势”。草书是五大书体中艺术表现力最为充分、强烈的书体，草书之难，难在法度，难在变化与气势，尤其线条之变，倘若书家没有扎实的线质功夫，线条单薄，漂浮于纸，字就不耐看。观沈鹏书法，无论草书、行书抑或篆隶楷书，线质内蕴、率真，其草书既有篆之圆润婉转，又有隶之“蚕头燕尾”，也有楷之厚重古拙，可以说，他把五大书体之间的笔法打通了，线条之中蕴含着丰富的内涵，仔细咀嚼，回味无穷。

    “夫欲书者，先乾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便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这是王羲之在《题笔阵图后》中对书法字态间架的理解。书法最忌呆板、死气，写草书须“务追险绝”“和而不同”“穷变态于毫端”。沈鹏书法在结字与布白上可谓大胆，字法乃至章法大开大合，大疏大密，大虚大实，作品跌宕起伏，变幻无穷，给人有现代感，富有时代气息。他的书法在当代书坛极具影响力，追随者众多。

    关于汉字体势结构，明董其昌认为：“古人神气淋漓翰墨间，妙处在随意所如自成体势，故为作者。字如算子，便不是书。”董其昌与王羲之一样，都认为“字如算子不是书”。“算子”是一种古人用于计算的筹子，写书法最忌像算子一样僵硬呆板，而应该高低起伏，大小错落，富有变化。

    我们看沈鹏的草书作品《黄山即句》，大小不拘，跌宕多姿，线条的轻重缓急，墨色的枯润浓淡，交织呼应；书写时书家情思洋溢，字之大小、轻重、偃仰，随势而发。从单字结字收放，到字与字之间上下、左右的照应，极其自然又有变化，行款间往往错落有致，布白天然而无雕饰，作品浑然一体，可谓无意于佳乃佳。当代书家黄惇先生赞评沈鹏书法：“仿佛感到一股清新之风吹进了书坛。”

    现当代书坛，草书出新者寥若晨星，于右任、林散之、王蘧常为其中佼佼者，沈鹏草书的出现，给人耳目一新。启功先生曾这样评价沈鹏的草书：“所作行草，无一旧时窠臼，艺贵创新，先生得之。”

    沈鹏以草书名世，其实相较于草书，他的隶书毫不逊色。沈鹏之隶书，形式上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隶书，他在吸收汉隶、汉简及清隶的基础上，与其行草书一样，把篆楷行草之法度融入隶书创作，风格明显，趣足味浓，与传统的汉隶、清隶拉开了很大的差距，可以说沈鹏先生开了当代隶书之新风。

    法度“自由”是沈鹏隶书的主要特征。隶书讲究“蚕头燕尾，字形扁平”，字距宽行距紧，汉隶与清隶在法度上几乎不离此准绳。沈鹏隶书与草书在取法上有很多共性，它们都打破了书体间法度的界限，相互之间可以吸收、借鉴，最后达到“不同而和”，这种“自由性”大大丰富了隶书和草书的笔墨语言。

    隶书《景山古槐三首之三》是沈氏隶书的代表作。作品共书五行，章法上，它颠覆了传统隶书字距开、行距紧的特点，左右行之间以行草章法经营布局，错落有致。我们平时所见汉隶大都线条古拙厚重，藏头护尾，中锋用笔，而沈鹏在隶书实践中发挥了侧锋的特点，以侧取妍，以侧求趣。另外，其隶书字形结构以“多变”来代替“扁平”，随势结体，字形时大时小，字态时窄时扁，收与放，长与短，轻与重，大与小，正与斜，虚与实等，形成对比。墨色上，润、枯、浓、淡顺笔势而为之，营造出一种天真烂漫、奇趣丛生的艺术境界。沈鹏先生认为：书法是艺术，是富有形式感、形式美的艺术，中国文字有“形音义”，书法属于“形”，它没有文字的、工具的作用，没有功利的目的。他的这个观点，或许不被很多人所接受，但确实是一种极具个性的艺术见解。

    “弘扬原创，尊重个性，书内书外，艺术并进。”这十六字是沈鹏对书法艺术的一个重要总结。沈鹏书法重“书内”，更重“书外”，字外功对沈鹏书法有较重要的影响。书法与诗歌是相通的，沈鹏书法中有诗一样的优美韵律，他于线条、于结构、于意境，有一种丰富的想象力，作品表现出“浪漫主义”的特点。沈鹏书法其内在有一种“诗性”特质，这种出于自然，发乎内心的特质大大丰富了书法的艺术内涵，也提升了其书法的艺术品格。

    沈鹏的书法创作主张“自由主义”，他的书法富有动态和造型，书中有画意，有画境。这种特点，我们在一些大画家，如齐白石、李可染、黄宾虹等大师的作品中，也能体会到。此外，沈鹏书法之线条与墨法借鉴了中国绘画的一些元素，笔法能八面出锋，用笔中侧互用，中国画之“墨分五色”，在沈鹏的书法中得到了充分发挥。

    顺便提一下，沈鹏写字喜用长锋毛笔，这是一般书家难以驾驭的。但倘若把控得好，线条就能呈现出丰富多变、出其不意的艺术效果，这种艺术效果想必正是草书大家沈鹏所追求的。

    沈鹏书法作品。（方向前 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