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四明周刊·记忆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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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13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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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匠

乡间老木匠(顾玮 摄)

    虞燕 /文

    圆滚滚的粗木头被捆绑于大树,一把大锯子架上,全福和他的徒弟左右各站一边,一个上一个下地拉锯子,来来回回。“嚓啦、嚓啦”声不绝,锯末纷纷扬扬,乍一看,以为树下飘起了雪。终于,将木头如鱼鲞般彻底剖开。全福用手指轻轻地敲,微仰着脸,两只小眼睛眯起,跟戏迷听到了好曲似的。围观众人便知,这是上好的木材。

    全福的木匠手艺是祖传的,他曾祖父、祖父、父亲都是木匠,想当然地,他也早就准备好要把技艺传授给儿子,可偏偏儿子不愿做木匠,嫌木匠辛苦又没见识,一辈子困在小岛上。儿子想当海员,跑遍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港口,有时还能上岸休闲,多潇洒自在。几番劝说无效,全福气得冒火,拎起一把斧头追得儿子满院子跑。儿子勉强妥协,初中毕业后跟他做了一年木工活,结果,连个梯子都做不好。全福死了心。

    全福长得如同他做的箱子,方方正正,个不高但壮实,两肩宽而平,两腿粗直,站在那儿四平八稳的。他的大鼻子很是显眼,鼻头肉圆,一喝酒就发红发亮,偶尔蓄两撇小胡子,微微翘起,我们小孩私下里叫他“阿凡提木匠”。眼睛却特小,睁再大也就两条缝。弹墨线前,须目测,旁边的人若不仔细留意,恐怕发现不了他两只眼睛正一睁一闭、一闭一睁。而后,用木工笔在木头上画个红色记号,墨斗循着记号垂下来,“啪”,一条墨线弹了上去,分毫不差,动作简直有点帅气。

    我们有事没事老往全福那儿跑,一进他家院门,木头的香气必先上来迎客,幽幽的,恬淡闲适。全福的工作场地在堂屋,摆放的长木凳、矮桌子便于加工木料时削和刨,木头工具箱像个长方形篮子,有个提手,可以拎来拎去。均出自他手。木匠的工具繁多,看得人眼花,斧头、锯子、刨子、锛、弯尺、墨斗、凿子、榔头……

    全福不许我进堂屋,说工具不长眼,会伤人,我只好坐在木门槛上。工具也长眼,它们只认全福,年轻的徒弟有一回就被“咬”了。大概工具跟人一样,相处久了会生出感情,老木匠全福用它们锯长短、削厚薄、刨平直,经年累月,于是它们甘愿臣服于他的手,温顺又卖力。

    一块原木到一件成型的木器,须经过多道工序,一道接一道,万不可乱了次序。总得先开料才能刨吧,而开榫凿眼肯定得是光滑的精料。刨木就是给木板做美容,无数次地推刨,疙瘩啊疤痕啊,抹平的抹平、去除的去除,直至变得光滑细嫩。刨花一圈一圈簇拥着全福,全福双脚一动,它们便窃窃私语,不知在埋怨还是在夸奖。

    全福声明不接急活,慢工出细活,浪费了木料或做的木器有瑕疵,口碑要坏掉。尤其做嫁妆,那是姑娘一生中的大事,也是证明娘家实力的风光事,马虎不得。全福带着工具入驻主人家,先看做家具的木头,抬起一根掂掂,摸过另一根弹弹,或用他比木头还粗的腿踢踢,再拿出卷尺量量,心中有“尺度”,执斧凿才能有神。

    主人家早已辟出开阔的场地供全福施展,此后几天,那里不断传出“的的笃笃”的声响。木头经全福的手,变成各种长短宽窄的木材,堆于一角,再由木材拼成奇形怪状的半成品。那些木头与木头咬合而成的构件,平衡有序,有的能一眼瞧出是某木器的一部分,有的像个谜,怎么也猜不出。

    主人家对木匠师傅怀有敬意,好菜好酒好烟招待着。全福爱喝点酒,但不贪杯,喝酒跟做工一样,要掌握好分寸,喝过量,手会不稳,手不稳,哪出得了好活。最后一日结完账,全福收拾好工具,看看摸摸亲手打造的家具,小眼睛眯起,轻轻颔首,大概是对自个儿的手艺表示满意。然后,一只粗腿向外一旋,大踏步走了。

    其实,全福也接过急活。那年,岛上有个海员在海上遇难,急用棺材,全福和另一个木匠在那家夜以继日地赶工,寻回的遗体才得以尽早装殓。两个老木匠没收一分工钱,也没吃饭。全福说,这跟做寿棺不一样,不好意思收钱也没心情吃饭。在岛上,做寿棺寿坟是喜事,老人把最终的安身之所安排妥了,心里就轻松了,必须好好宴请木匠、泥水匠,有的人家还要办上几桌呢。

    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木匠这一行似乎也进入了电器时代,全福购入了电刨子、电锯子,干活省力多了,适合逐渐年老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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