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秋天,我参军入伍去安徽巢湖受训学习。营区旁边有一家杂货店,老板娘是个年轻姑娘,大家都叫她阿香。 人如其名,阿香浑身散发着少女的清纯与馨香。她中等个子,鹅蛋脸,莞尔一笑,浮出一对浅浅的酒窝,甚为迷人。乍一看,有点像当时红遍全国的大歌星邓丽君。 我们训练大队的营房大多建在巢湖新大堤和后面老湖堤之间。阿香的杂货店建在老湖堤上,与我所在的四中队营区只有三四十米距离。杂货店是一间约二十平方米的小平房,设施简陋,进门是泥地,放了个柜台,依墙面搭上几个架子,放了些袋包装的南北干货、零食、烟酒,以及毛巾、牙膏、肥皂等生活日用品。 店里东西不多,但生意似乎很不错。顾主主要是周边的军人。其实从她的小店再往前走一点路,就是我们大队开设的军人服务社,里面的货品更多、更齐全。但附近几个中队好几百号人,似乎都喜欢到阿香的店里买东西。尤其是四中队、五中队的战士,“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事没事就往那里跑。 入伍训练,包括后续的专业学习,非常辛苦,管理也极为严格。出营区要请假报告,不得随便外出。但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大家,一些战士总能找到各种出门的理由。因此,阿香店里总是人气旺盛,欢声笑语。战友们大多是十八九岁的大男孩,在清一色的雄性世界里,阿香的存在,给单调沉闷的军营和辛苦的训练生活,抹上了一道亮丽、舒缓乃至暧昧的色调。 训练之余,大家谈论得最多的是阿香。议论她的长发、她的笑靥、她婀娜多姿的身材,以及那双白净柔软的手不知有谁触碰过。 跟她聊天时,有人询问她的年龄和家里情况,阿香总是避开不答,问急了,就说:跟你们一样大。战友们都说,阿香的“保密条例”,比我们都遵守得好。 听老兵讲,阿香其实有个姐姐,也叫阿香,两姐妹长得挺像。大阿香才是这个杂货店的老板娘,两年前跟一个当兵的走了,远嫁到江苏连云港。姐姐嫁人后,这个店就留给了现在的阿香。 阿香对每一个顾客都是笑脸相迎,举手投足从容自如。她外表亲和,内心却蛮有主见。这么多人“惦念”着阿香,阿香总是矜持不苟。有些“狂妄之徒”,在外嚷嚷阿香是其女朋友,她得知后,神情淡定道:绝无此事。至少在我受训学习的近一年时间里,没有发现她跟哪个战友好上过。 我也是阿香杂货店的常客,主要去买些牛肉干、香烟之类。训练团伙食标准低,饭菜油水少,高强度的训练又极大地消耗体能,我经常感到饿,而牛肉干是最好的补充。刚当兵的新兵蛋子因想家,一个地方来的老乡往往会聚在一起,抽烟聊天是最常见的场景。我也是在巢湖受训期间学会了抽烟,后来分配到部队后就戒掉了,一直到现在。 阿香除了卖生活日用品,有时也揽些针线活。谁的衣服大了要改一下,谁的裤子要拷个边,都可以找她。五中队有个战士,过年内务大扫除,洗了被子,却不会缝,手指还扎出了血。晚上睡觉咋办呢,小战士急得团团转,只好求助阿香,阿香欣然答应上门帮忙。后来,班长得知这一消息,把那名战士臭骂了一顿。 一般小活计阿香不收费,义务帮忙。但像改衣服之类,颇费工夫,她就象征性地收几块钱。某些战友对阿香产生了好感,三番两次以改衣服之名跟阿香套近乎,阿香发现“情况不妙”,不客气地直接拒绝。 新兵入伍的第一个大年三十,大队搞会餐,并安排了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每逢佳节倍思亲,年轻的战士们想家想得厉害,有人朝自己家乡的方向给父母敬上一杯酒,有人默默流泪,有人大声嚷嚷,宣泄着对远方亲人的思念。那晚,阿香杂货店里挤满了人,还有战士站在堤岸上,在皎洁的月光下唱起了《战士第二故乡》《血染的风采》等歌曲。其间,阿香以女性的柔情安慰着这些情绪激动的战士,聊到深情处,阿香眼泛泪光。那晚,阿香与战士们一直聊到就寝号吹响。 当兵的每月就几块钱津贴,买几包香烟就没有了。有些人寅吃卯粮,在阿香小店赊了不少钱。我曾在她店里看到一本账簿,上面记录着几十个战友的欠账,多的超百元,少的几元。当时,普通职工一个月的工资才四五十元。我问她,有人欠了这么多钱,万一不还了,怎么办呢?阿香正色道:不还?我上部队找他去,不行直接找他领导!我后来了解到,有些人分配出去前并没有结清欠款,而阿香也从没去追讨过。看来阿香是刀子嘴豆腐心。至于她为什么明知有些欠账要不回来,却仍让一些战友赊账,我至今不明白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香是附近一个村的村民,村子离我们营地大约一公里。每天她准时上下班,无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似乎没有休息日。她的父亲帮她进货、送货。她的父亲是个善良的农民,时不时会带些自炒的瓜子、花生放在柜台上,让我们共享。听他讲,他们家原本住在巢湖的烔炀,抗日战争爆发后,搬到了龟山这边。他们村是巢县第一支抗日武装——巢县游击队的组建地,他的父亲,也就是阿香的爷爷,作为儿童团员曾给游击队送过信、放过哨。我们听了肃然起敬。原来阿香也是有红色基因的。 秋风吹过宁静的湖面,一年的训练学习很快就结束了。战友们陆续分配到东海舰队各部队,我被分配到舟山某驱逐舰支队,去执行远洋巡航任务——经过一年专业训练,我已成为一名合格的水面舰艇舰员。 离开前,很多战友去向阿香告别。阿香有些伤感,说:大家好不容易熟悉,你们却要走了。战友们也是感慨万千,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啊。 退伍后,当年一起入伍的战友们会经常聚会,话题自然而然就滑向在巢湖受训学习的日子,那家经常光顾的小杂货店,小杂货店里长得像几分邓丽君的老板娘阿香。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阿香现在也快六十岁了吧。即便彼此站在面前,恐怕也都认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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