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四明周刊·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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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11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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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琴

童鸿杰

    凤凰琴,又称“大正琴”,一百多年前,在日本名古屋发明。上世纪二十年代,凤凰琴传入中国,开始在各地流行,也有“大众琴”“和平琴”“中山琴”的别名。

    在北仑霞浦书院村,说起凤凰琴,大家都会想到一个人,他的大名叫周纪坤,大家都叫他阿坤。阿坤很小的时候,跟亲戚去了上海,先做学徒工,后来做起了补锅匠。仗着手艺精湛,价格公道,生意倒也过得去。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时候,因为政策的原因,他离开上海,回到了老家。当时,随身的行李,除了补锅的担子,还有一架凤凰琴。

    凤凰琴构造简单,由琴身、琴键、琴弦、键板和切音板等几个部分组成。两排琴键最有特色,都是用金属片冲压成型,一排为基本音键,另一排能弹出半音。琴键的颜色与钢琴很像,黑白分明,不同之处,在于每个键钮上镶有音名。这种琴,操作也简单,不识谱的人,只要掌握几个音名,勤加练习就可以。

    阿坤何时学会弹琴的,大家不知道。反正从上海回来后,他常在自己的小屋里弹琴。平日里的阿坤显得不开心,但是一旦弹起凤凰琴,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音,两个音,随着曲子的推进,阿坤的脸上再也看不到涣散的表情,他懒懒的目光开始聚焦,随着曲子的高低起落,时远时近。其中的魔法,若不是亲眼得见,绝对难以相信。

    我的妻子,老家就在书院村。小时候,她没少去听阿坤弹琴。在她的回忆里,村里的孩子听琴的时候,都会仰着脸。琴声舒缓了,仰起的小脸低下了,琴声急切了,那些小脸又仰了起来,嘴巴还开得大大的,像一朵朵盛开的牵牛花。

    阿坤很喜欢孩子。每次有孩子去听琴,总会准备牛皮糖、花生糖,后来还有泡泡糖。每次弹完,他会慈祥地摸摸孩子们的头,给大家分糖吃。不过,他弹琴的时候也需要孩子们安静。妻子对我说,当时,就连最调皮的孩子,进了阿坤的小屋都会变得小心翼翼,唯恐自己的脚步声赶跑了琴音。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常住在书院村。有一天傍晚,跟着妻子去散步,恰好听到了琴声。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凤凰琴。一开始,琴声很轻,一声两声,像春天的雨丝,落到屋顶。过了一会儿,琴声重了起来,叮叮咚咚,像湍急的溪水绕着石块在奋力穿行。到了后来,琴声高高低低,像一条调皮的小鱼,不是在草间嬉戏,就是在水中跳起。“阿坤公公弹得真好听。”“他的妻子也会弹琴,可惜走得太早了。”

    阿坤没有子女,但是有妻子。他对妻子非常疼爱,从来不让她干重活。刚回到村里那几年,经济条件不好,很多人家吃不饱。有一次,阿坤去参加别人的喜宴,看到酒席上有碗红烧肉,想也不想,就把最大的一块肉夹起来,含在嘴里,跑回了家。据说当他把肉放在碗里的时候,妻子感动得又哭又笑。

    阿坤的妻子除了弹凤凰琴,还会吹口琴。那种老式的口琴,上下用亮片包裹,侧面有一排绿色的塑料格。口琴的声音也好听,让很多小孩入了迷。我妻子读师范学校的时候,第一个学会的乐器就是口琴,后来还学会了钢琴和电子琴,只可惜,当时已经不再流行凤凰琴。

    如今,阿坤已经离开我们多年,但是凤凰琴的故事,至今还在村庄里流传。那些故事,框架清楚,细节丰富,时而温暖,时而悲苦。在那些百转千回之中,我总会想起那个黄昏,一个老迈的身影,披着灰大褂,正在弹凤凰琴。琴声悠扬,一曲一曲不曾停,我看到他的手指变得灵活,脸上的皱褶渐渐熨平,他的头微微点着,身子轻轻摇着,充满了弹性,似乎有什么年轻的回忆,正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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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