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早在书房的花瓶插上新剪的绣球，是最喜欢的亮蓝色。新开时它带着青黄蓝三种不确定的色彩，开到一半就变成了这种很纯、很干净的蓝。这种蓝，比凡·高笔下的天空淡一些，有点接近他画中的鸢尾花，可惜再开下去就渐渐发紫，然后偏红，最后到近乎大红大紫。当初花店老板说这种花很美，值得种，而且指明这是一种进口绣球，比其他品种要贵些。在这之前，其实我根本没关注过绣球。平常在公园看到的，大朵大朵的以粉色红色为多，有点俗气。如今开在自己的花园里，不知道是不是浇水施肥日日目视下情感倾注的原因，竟觉得越发好看起来。

    几年前，我专门请花匠上门来打造花园，他建议我在花园阴暗的里角左右各植一株绣球。我没全听，只在东边一角栽了一株。现在看到它开得这样灼灼有生机，竟有点后悔，当初要是接受建议，现在东西两角都能看到这种蓝绣球了。栽下时，非常小的一株，三两只花苞，自然没觉察美在哪里。次年，枝繁叶茂，植株大了好几倍，但也只开了三朵。问花店老板，说是剪枝太晚，绣球最好在8月之前就修剪好，次年花才会旺。照此方子，我在7月初就完成修剪。果然，今年花开了将近30朵。满枝满丫都是花，那一大片养心养目的亮蓝，说不上来的好。开到鼎盛时，在微信里呼朋引伴，几个朋友先后约好来剪，可最终她们拿着花剪不敢下手，觉得剪了可惜，最后只剪走一两枝而已。

    绣球花期很长，将近开了三个星期，仍见枝头娇艳。日光直射温度飙升的几日，我在顶上支了顶大伞，免得花瓣晒伤。绣球喜阴，有太阳的日子，需天天顾着水，不然禁不住晒。我最想剪几枝送给Q老师，可不巧，在它开得最好的一个星期，Q老师去宁波了。后来，再等了一个星期，她终于从宁波回来，可花儿不再是最美的亮蓝色，全部变为浅紫或深紫。我便不再想送，因为我无法向Q老师炫耀，我的绣球曾经怎样美，是怎样的一种蓝。

    （二）

    院子里还有两盆秀竹，隔壁花匠师傅去年山上挖的，当时被他贱养在破旧的塑料花盆里。他家的花实在多，挨挨挤挤摆满自家院子不说，还借来小区一幢别墅的大院子，摆到无处插脚。这两盆秀竹一直扔在他那辆废弃不开的三轮车上，任雨淋日晒，几次路过，我都心生歹念，想占为己有。都说竹子易栽，谚语：种竹无时，雨后便移，多留宿土，记取南枝。后来在一个暴雨天，我拍了一张图，发给花匠夫人：罗老师，赵师傅的这两盆竹我拿了，改天我做成盆景你们来看，哈，我不会委屈它们的。好像我的行窃完全出自路见不平英雄救美之意。也真是没错，我拿到绿维花店，与老板一合计，一个审美，一个出力，决计换个合适的盆子，把之前捡的石头、朽木连同竹子安插进泥里固定，再培上苔藓，果然成了两盆不错的盆栽。尽管花盆和手工活费了一些钱，但我觉得很值。

    今年春天，竹子抽叶冒笋。笋芽一天一个样，几场春雨过后，笋芽“噌噌噌”拔节，速度超乎你的意料，这样突兀的长势，完全不符合盆栽的审美，但你得认可它有力量美。等长成冲天之枝，夏天也已到，此时老枝也日见繁茂，想着要么赶紧分盆，要么剪回到最初的模样，不然时间长了不好修剪。不美的东西，入眼总是刺目，人会始乱终弃，大概也是这个道理。

    两个月前，案头新买《蒲华画竹》。才知人到中年，大多喜蒲华写竹，那种率性而为，自自在在，轻轻松松的画风，有生命蓬勃的张力显现。久看蒲华竹，真如吴昌硕所言，是让你处处有“豪横人间”之爽利感。闲来临其意摹其形，渐渐深谙蒲华那句：写竹，偶写其意，不计神似，但期清气往来耳。此中清气好比人之气质，蒲华一生清贫，四处漂泊，放荡不羁，笔下之竹方显风日洒然之势。当下释怀，今人如我，学蒲华，大多只能摹其形，却难得其意，倒也不足为奇。

    往年画竹，我背明人竹谱，临历代名家，偶得郑板桥、卢坤峰用笔，便以为深得竹子神韵，落款总是那句：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大概以示竹子跟人一样，美在风骨气节。如今想来，觉得幼稚可笑。现在画竹，移盆入室，对竹画竹，悟竹，才知“一生兰，半生竹”之说法，到底没错。世事万物自然有其深意，洞察需历练，需时间，轻浮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