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

    退休后，喜欢上了布鞋，县城几家卖布鞋的店，什么“老北京布鞋”“老爽快布鞋”，逛了个遍，最后在兴宁南路一家小小的鞋店里找到了心仪的布鞋。从那一刻起，我便成了这家店的老主顾，每年会买上几双。这一穿便是数年，布鞋成了我脚上的主流。

    其实，我从小就是穿着布鞋长大的，在胶鞋、球鞋出现之前，大多数老百姓买不起皮鞋，只能穿布鞋，因此主妇大都会做鞋子。我妈算不上一个做鞋高手，但她做的布鞋穿起来挺舒服。过年，我和哥姐都会得到一双新鞋暖脚。

    我妈做鞋不是一气呵成的，过程甚至有点漫长，今天弄几张笋壳、硬纸板做鞋样，过几天又去隔壁阿姨家要点碎布头。又过了好长时间，在一个晴好的星期天，我妈拿出粮票差遣我去粮站买面粉。她在家让父亲卸下门板，搁在两长条凳上，然后把面粉煮成糨糊，拿出一块素色布摊在门板上，再将一块块小布头用糨糊平平整整地粘在素色布上，放在大太阳底下猛晒。干了以后，我妈会小心地撕下来卷成一筒放着备用。接下来，她会今天画个鞋面样子，过些天又剪个鞋底样子，然后比着我们脚的大小，仔细地用布一层层在鞋底上叠好，修好布边用重物压着。或许是秋云淡淡的一天，我妈会拿出针线篮，找出顶针、麻线、黄蜡（蜡线用的），拿着鞋底端详一番后，开始下手纳底。我猜想她在纠结到底从哪里下第一针才能纳出好看的图案，其实，我妈除了能纳出几个菱形，似乎也弄不出其他什么花样。纳鞋底的时间有点长，她平时要上班，还要洗衣、做饭，只能抽空纳几针。因此放学回家的我，总看到我妈不是在忙家务就是在打毛衣或者纳鞋底，手上有干不完的活。就像一只不停歇的蜜蜂，为我们家“酿造”着甜蜜。

    一直到参加工作，我穿的都是她亲手做的布鞋，有棉鞋、单鞋，有花灯芯绒面的、黑布面的……这期间也穿过球鞋、雨鞋、凉鞋，但最喜欢的还是布鞋，感觉轻松、踏实。是因为针针线线里蕴含着我妈的爱吗？

    一天，我妈在饭桌上开心地说：“我们家最小的女儿也要工作了，该给她买双皮鞋喽。”要给我买皮鞋吗？内心一阵狂喜，但我假装淡定，低着头继续往嘴里扒饭。最小的孩子也有烦恼的，比如经常要穿哥姐穿剩下的衣服、鞋子等。就这样，走上工作岗位的第一天，我平生第一次穿上了新皮鞋，一双半高跟的黑色单扣皮鞋，花了14元8角，是我当时大半个月的工资。但终究没有穿习惯，和柔软舒适的布鞋相比，皮鞋又硬又硌脚，何况当时县城的道路是江南特色的鹅卵石路。一句话，不舒服，穿了几次就扔角落积灰尘了。

    渐渐地，本姑娘恋爱了，也爱漂亮了，竟觉得布鞋有点土气。穿皮鞋累是累了点，可是洋气，穿起来挺拔显身材，再配上裙子的话就更漂亮了。之后，街上越来越热闹，各种店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其中当然也有鞋店，但都是卖皮鞋的。旅游鞋横空出世后，又多了很多旅游鞋专卖店。人们一改几双布鞋打天下的状况，选购了一双又一双各种材质各种式样的鞋子，于是家中忽然就多了一种叫“鞋柜”的家具。慢慢地，我妈不再做布鞋，因为她做的鞋在家里已没有“市场”。

    有了儿子后，为了带孩子舒服点，我又穿过几双布鞋。鞋子是从日用品市场买的，虽然样子不错，但粗糙，鞋子的搭扣也容易坏。一次鞋扣突然掉落，布鞋秒变拖鞋，我抱着不满周岁的儿子一脚踏空，竟从楼梯上摔下六七格。

    三十多年过去了，传统服饰重新有了拥趸。我们夫妻俩喜欢中式唐装，于是又想起了布鞋，觉得唐装只有用布鞋配，才协调。仔细一找，才发现街上早已有了很多布鞋专卖店。

    这辈子穿的鞋子有数百双了，兜兜转转之后重新爱上了布鞋，对母亲的思念也油然而生。“母亲牌”布鞋已经成了“过去式”，但它始终是我心中的最爱。布鞋带给我的是温暖，是回忆，是一首深情且充满爱意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