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7版:四明周刊·记忆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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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08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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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是故乡的眉

中式屋檐与花树构成灵动之美。
两层屋檐的乡间民居。

    寒石/文 顾玮/摄

    现在的房子,长得越来越细溜高耸,像一棵棵无枝无蔓的树,暴雨骤来或者酷暑炙烤的日子,头顶上独缺一披可以遮阴避雨的屋檐。阳光和雨以同样的直白方式泼洒下来,行人无处躲藏。风的影响要小些,只是没有屋檐的庇护,风的坚硬、泼辣,一如风的张扬、无羁。

    从前的房子都是有屋檐的,老底子民宅屋檐的功能肉眼可见。我家的老房子,上屋檐狭窄如带,一米左右,基本功能是保护板壁,免遭风雨阳光侵袭。下屋檐宽绰多了,几乎就是一个正房的空间。屋柱与横梁组合,整排的木椽子把檐头挑出来,下面就是半遮阴的活动场地。屋檐下,泊着农家一个个咸淡自知、风轻云淡的日子。

    印象里,老爸、老妈一直在宽敞的屋檐下忙碌:晾晒、洒扫、打盹,或者把竹椅、晾架、花盆之类从屋檐东首搬到西首,又从西首搬到东首……有些时节,屋檐下堆放的是刚打的柴草、稻草、芝麻秸、毛豆秆之类。屋檐下堆积着他们一生都忙不完的活计。老爸走后,老妈坚守着这样的日子,累了,就着竹椅歇会儿,喝口茶,乘凉或晒晒太阳,陪伴她的是屋檐下唾手可得的锄、锨、扁担、扫帚、土箕等农具家什。很难想象,没有屋檐,她老人家生活是什么模样。

    屋檐下有人间特有的温度和气息。在乡间,屋檐是各家各户一个非正式的对外交流平台。孩子们在屋檐下追逐、打闹、过家家。农闲时节,女人们在屋檐下架起席机做席,两两搭档,一个叉草一个把扣,配合默契;男人们在一边脱草壳、搓麻筋,或喝茶、侃大山。屋檐既能遮风避雨、避免烈日炙烤,又能提供相对开阔的空间和必要的光线。哪家遇红白喜事,相邻人家的屋檐下就成了宴席厅,一桌桌摆开,全村人聚在一起,喝酒,行令,热闹非凡。

    大哥找对象时,陆续说了几个,没成。后来又遇到一个,是邻村的,上门一说,成了。原来姑娘(后来的大嫂)读初中时,有次放学突遇大雨,在我家屋檐下躲过雨。老妈见小姑娘淋得一身湿,把她让进屋里,拿来干毛巾帮她擦头发、擦衣服,还把书包擦干,又冲了杯红糖姜茶,看着她喝下去……嫂子后来说,当她得知男方是自己曾经躲过雨的那户人家的儿子时,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这样的人家不嫁,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拂水竞何忙,傍檐如有意。翻风去每远,带雨归偏驶。令君裁杏梁,更欲年年去。”这是唐代皇甫冉的《赋得檐燕》诗。一对燕子落巢在一户人家屋檐下,衔泥筑巢,捉虫育雏;风里雨里,穿梭忙碌;日滋月长,竟有些流连彷徨,想年年归巢这户人家屋檐下。这样的情景剧在老家屋檐下年年上演。燕子是家鸟,是认家的。每年开春,我家那两对家燕总是约好了似的,双双对对,相隔几天回到我家屋檐下,在板壁上筑巢,燕语呢喃,养儿育女。这在乡村被视为祥瑞。那些日子,劳作之余,老爸老妈又多了项活计,时不时持根竹竿坐屋檐下,守看两窝燕子,以防邻家那馋嘴的虎头猫和其他路过的野猫在屋梁上出没,打两窝家燕的歪主意。没事时,他们也要求我们哥儿几个这样做。我们坐在屋檐下,看燕子垒巢、孵蛋、喂食,看着黄口雏儿一天天吵吵嚷嚷,慢慢长大。这是一个乡村孩子关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最早启蒙。

    等两窝雏燕羽翼渐丰、振翅学飞时,又到离别时候了。燕子辞别,跟归来一样,从不跟人打招呼。忽然某天,屋檐下没有了叽叽喳喳声,没有了在岁月光影里飘忽翻飞的剪影。燕去巢还在。

    小时候,我对燕子的生活习性特别不理解,觉得它们完全可以常年在我家屋檐下住下来,大可不必风风雨雨地来回折腾。老妈说了句我当时不太能懂的话:“燕子长着翅膀呢!小燕子翅膀长硬了,就得去外面闯荡;可是外面再好,飞得再远,它们也记得回家!咱家屋檐下是它们永远的家。”成年后,我才约略懂得此中深意。是的,燕子有家,它们一旦选择在哪户人家、哪片屋檐下安居,此处就是它们永远的家。

    屋檐是长在故乡脸上的一道眉。长大了离开家乡,在城市漂泊,在城里安家,累了倦了还是要回老家,住在带屋檐的老屋里。屋檐是我乡愁的一部分,也是我灵魂的皈依处。

    当我老了,我想也会回到老家宽宽的屋檐下,跟老爸老妈一样,喝茶,聊天,看雨,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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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