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红 母亲是镇海西河塘胡家弄人,她幼年时,外婆就因病过早地离开人世,这个家就由太祖母撑持。太祖父在世时,是撑福建大驳船的,在大运河上做航运生意,是有二十多条大船的船老板,挣下了一份不菲的家业。他娶的太祖母是福建人,识文墨,明事理,精明能干。 迄今,我家里的“福建元素”还真不少。楼上空房间里有好多只福建大皮箱,皮箱上有雕刻精细的铜铰链、铜手环,最奇妙之处是,这些皮箱放置物品不朽不潮。掀开皮箱盖,自有股淡淡的清香味,用来放置珍贵的古画、古籍是最好不过了。小时候,趁着母亲把皮箱扛下来拿衣服的机会,我们拿大榔头来敲打大皮箱,发出的声音如同锣鼓般雄壮响亮。母亲说:敲敲也无妨,不会坏的。这些都是上好的正宗皮料制作的。家里还有一束沉甸甸的福建乌木筷和与之配套的古色古香的餐具,都是阿太从福建带过来的。 太祖母从娘家介绍过来一个叫阿圆的堂妹,嫁在宁波桂姓人家做媳妇。阿圆娘子开了一爿果品店,专营福建来的上好桂圆。那时还不叫桂圆,叫圆果干,都是用大驳船从福建运来的。每年一入冬,阿太就会吩咐厨房用焖碗蒸十余颗圆果干,给孩子们饭后当茶汤喝。也常给孩子们吃桂圆蛋以作滋补。 桂圆蛋是宁波的特色甜品,是昔日宁波人用来招待生头女婿、出门求学的学子以及尊贵客人的一道好点心。早年间,我看过沈寂老先生的《上海大亨》,书中提到,奉给贵客的点心,不是高档的西点,而是用金边白瓷碗盛装的桂圆蛋。书中没有描述这碗桂圆蛋是何形状,但我见过母亲烧的桂圆蛋,记忆犹新。 母亲会选择上好的个大肉厚、鲜润饱满的“兴化桂圆”,一般一碗用桂圆十六颗,以双数为佳。首先,桂圆剥壳剔出内核。剔核,应从桂圆没有带蒂的一处开口,手指轻巧飞快地把桂圆肉从双边匀称地捋下来,剔出黑色的内核,又将桂圆肉复原成圆,用温水发一下。少顷,放入小锅里用文火煮。鸡蛋要选择散养家鸡的蛋。待小锅里桂圆烧至六七成熟,将蛋碗斜着拿,快速地把蛋一个个拨进小锅里,和桂圆一起烧。掌握火候是关键,蛋要烧得不溏不老为好。请女婿,蛋须四只,成两双。 这样烧出来的桂圆蛋,汤水清澈,鸡蛋像是盛开在赭橙色汤水里的乳白色并蒂莲花。十六颗浑圆饱满、晶莹剔透的桂圆,像玛瑙又像葡萄,众星拱月般地围住花苞状的鸡蛋。蛋和桂圆,既团团围住相互依偎,又各自安好尽显贵气。从这一碗桂圆蛋中,我们宁波人于吃食的讲究精致,显露无遗。 小时候过生日,母亲也会烧桂圆蛋给我们吃。吃的时候,母亲在一旁坐着讲:这道点心是福建人发明的,要像福建人那样端碗,用三个指头捏调羹。 话说阿圆娘子隔壁有户陈姓人家,与他们情谊甚笃。陈姓人家在外埠已定了亲的生头女婿和他兄长,赴京赶考,途遇盗贼,所带盘缠尽数被掠。无奈之下,来岳家借宿借银两。陈姓夫妇见了,很心疼,女婿是“娇客”呀,有什么好点心可招待呢? 犯愁之际,隔壁的阿圆娘子笑吟吟地端来了两碗刚烧好的点心,说:这是圆果干烧鸡蛋。用上这点心,还有一说:兄弟赴考,蟾宫折桂;双元(状元)及第,夫荣妻贵。 陈姓夫妇大喜过望,连声道谢,立马端上让兄弟俩享用,并把阿圆娘子的一番美意吉言转告。兄弟俩感动得泪沾衣襟,食罢,倦容愁容一扫而光。后来,兄弟俩高中状元榜眼。状元爷为答谢聪明贤惠又热心助人的阿圆娘子,把这道点心命名为“桂圆蛋”,作为招待贵客的“头牌点心”。 阿太曾询问过堂妹,如何想到烧这样一碗点心?堂妹说,她原想抓两把圆果干在饭锅里蒸一下,给哥俩充饥补元气。那时,庭院大桂树上栖息着一对喜鹊,朝着她叽叽喳喳地叫:鸡蛋和圆果干一起煮……一起煮!叫了好几遍,真神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福建,福建人知道宁波这边的人诚信懂礼数,自此以后,两地商人多有经贸往来,生意上也是互惠互利,越做越大。阿太后来又介绍了好几个福建好女子给宁波人做媳妇。母亲说,她小时候就常见有操着听不懂的福建口音的阿娘嬷嬷们,来看望太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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