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2月4日是立春，俗语说“春打五九尾，家家迈不开腿”，于我，没这讲究，总觉立春一到，人像刚折的小枝，插进了湿漉漉的软泥感觉暖呼呼的，在黑暗中张开双眼，好奇着周遭的春，身子骨和精神头儿都立起来了，绿起来了，长出颗颗小龅牙，突地笑了……

    去江边晨跑，准备活动后，身子热了脚步轻了，心也逐渐开阔。毕竟是年初一，江边的人比往日少，但因了春并不寂寥——鸟儿自在，在树间嬉戏轻唤，也有三五成群在林间穿梭，或在路间踱步，挺着小胸脯腆着圆肚和小狗对视。有老者侧身挥臂甩鱼竿——初一的江水浅，平日少见的滩涂正袒胸露腹。看老者挺胸收腹仰头，身姿挺拔目光悠远，一下接一下志在必得，我犹疑：“你好，有鱼吗？”他回头一笑报以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时，七八米开外传来一阵欢呼，原是一对父子正从江中拖起条大鱼，鱼竿子卖力，弯得像一触即发的满弓。刚才，我还看到男孩儿一脸不屑地跟在父亲身后，此刻，他一扫先前的不快，像离弦的箭呼啸在空中。生命最终可能一无所获，或像冬的萧瑟不安，但只要坚持，春总会来到。嘿，你好，这三个钓者，是对生命韧度的赞许啊……

    不知不觉，跑程已过大半，背脊微汗双颊滚烫。年前刚结束在凉山州的支教，海拔1750米的川地，给了我当地乡民的热忱，独立生活的历练，一颗火热的心和一张赤红的脸。一年半的经历，常使善良越发慈悲，简单更加赤诚，温暖越发热烈。此时，不用照镜子，光凭火辣的太阳、越发轻快的脚步和逐渐规律有力的呼吸，就知道我的脸已很红。有年龄相仿的妇女迎面走来，她被羽绒服深裹着，眉眼瑟缩在帽里，声音遥遥传出：“脸真红，你真健康，跑步太好了。”我笑言：“谢谢，确实好啊。”嘿，你好，坦然接受陌生人赞美，他们的言语是对生命蓬勃的向往啊……

    跑完，心头涌上的是自律后的欣喜，我渴望健康就像期盼呼吸的顺畅那般俗常。路边长凳上围坐着几个老妇人，其中一个吸引了我的目光——满头霜雪，脸上却毫无岁月留下的枯叶与刀剑，枣红羽绒外套配褐色绒裤、运动鞋，围巾鲜红，衬得瓜子脸更白皙、笑容更爽朗。再遇时，她正和同龄人疾步快走。我忍不住跑上去，背转身面对她说：“你好，老人家，你的背又薄又挺，像三十几岁的，健康啊。”她笑了，像棵已过壮年的老树，在浅浅的褶皱中藏着因春光来临而焕发的勃勃生机。由衷地对陌生老者给予真诚的赞美，是对夕阳始终仰慕天空的礼赞啊……

    江边栏杆，是跑后放松最好的器材，正搁脚，一阵哭声传来，穿开裆裤的小儿，一手面包一手甘蔗，嘴里含着糖，竭力想从祖辈的双手中挣脱出来，含糊不清地哭叫：“要跑，就要跑。”我笑了，放下高高搁起的腿，蹲到孩子跟前：“你好，我们把糖吃完再跑好不好？”他闻言，二话不说，吐了糖，丢了面包和甘蔗，紧握双拳拉开弓步，用目光挑衅我，毫无畏惧蓄势待发。一众旁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笑了。人生不一定都是坦途，奔跑不一定全然幸福，有平顺有磕绊有欢笑有哭闹。你好啊，小小的新生命，愿你丢弃的是生命的羁绊，奔向的是属于你的春，你的自由和自在……

    寒潮刚过，空气中还有雨的戾气，但太阳突然开了，破了云雾和阴霾，照得江水心神荡漾。树们暗绿，在安静中蓄力，准备在春暖时厚积薄发，如我心中写下的心事，隐秘又坚韧；花开得少，只一朵两朵的茶梅，远远的小小的，不委顿。蜡梅香啊，用孤傲和坚持吹响春的号角，是我心中对春的想念吗？绵延不绝震耳欲聋；柳枝发芽还需段时日，她们在风中摇曳，腰肢柔软眼波流转曼妙生姿，和我一起萌发对爱的渴盼。生命多向而丰富，我们付出接纳给予，为一切努力，始终不停步。立春已至春还未到，但不用祈祷，只要秉持着爱只顾向前奔跑。阳光盛情，春很快来到。此时，江面开阔，红彤彤的波光迎合人们的向往，我向光向你扬起脸，热烈淡化了岁月刻下的斑驳和皱纹，只留下灿烂的笑颜。嘿，你好，是爱啊，是爱支撑着我跑向你，跑向我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