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也喆 《忆枣楼漫笔》墨绿色的封面底色上是金黄色的线条勾勒的老宅与树,读了后记才知,那是杨东标先生记忆中的宁海老家与枣树,是他创作的速写作品。寥寥数笔,高洁淡雅,画如其人。 杨东标先生“三家村”的名号尽人皆知,“三家”指的是他集作家、剧作家、书画家于一体。我却认为不止于此,他在诗、文、书、戏方面均有建树不假,与其他才子文人相比,他更有一派师者风范。 我试图从《忆枣楼漫笔》里寻觅答案。书里既有杨东标对文学、戏剧、书画的评述,又有对宁波历史文化名人的溯往,也有他年少求学时的种种回忆,还有游走于山水之间的即兴抒怀等。 翻到上篇——“人生风景”,我似乎在回忆的笔触里寻觅到他成长的脉络: 《我的大爷爷杨东陆》是杨东标家学渊源的见证。他的大爷爷是清光绪年间的秀才,是当地出了名的“一支笔”,工书善画。童年的杨东标,无知顽皮,毁物无数,整日浸淫于梅兰竹菊、正草篆隶,与大爷爷的印章、线装书、《芥子园画谱》、字帖为伴,“涂抹诗书如老鸦”,沾染了一些祖辈的文气。 《故乡南门外》是他幼年记忆里的故乡。这里有经风雨剥蚀,古朴而苍老的房屋,有古色古香的大院,有温暖明亮的道地,有葱绿而蛙鼓连天的水田。杂草丛生的城墙顶上,有野草莓、蟋蟀、蛇。还有记忆深处那个裹了小脚的祖母,“荷着锄头削草,把着料勺施肥,黄豆大的汗珠从满是皱纹的脸上流落下来,都落在我的心窝里了,成了也开始年老的我一种特别温暖的记忆。”温暖和阳光,是他童年的底色,浸润在爱里的人生,才能下笔如春风。 《我在城南小学读书》讲述了杨东标的初小时光,亦是他的少年岁月。他描写抓虫的乐趣细致入微:“我们趴在操场的沙地上,看一个个细如灯草芯般的洞穴,洞穴里有一种虫,我们用折下的草,往里轻轻地抠,抠出小虫来便有成功的喜悦。”童年的快乐融于读书岁月。 《求学城西》记录了他的高小时光,那一年,他11岁。在城西小学大会堂里,他有过人生中第一次登台演主角的经历;他的作文也常常被语文老师拿来在教室里朗读。他的才华与不安分从小显露,嵌在生命的深处。 《我的宁海中学》讲述了杨东标人生道路上的重要阶段。宁海中学分部是“天地正气”方孝孺的读书处,杨东标在这里与绿水青山为伍,与蓝天白云结伴。志同道合的文友,谦逊博学的老师,为他此后从文打下了基石。 初中毕业后,因家境窘迫,他报考了“宁海师范”。在《三年师范》一文中,他回忆了参加学校歌剧队的经历,写诗歌、抄黑板、弹风琴、进合唱队、作曲……他沉浸于文学与艺术的世界里。这是命运的安排,也铸就了他为人师表的风范。 如果说上篇“人生风景”是杨东标的自传体散文,那么下篇“艺文缀珠”则是他这些年来所写的后记、序言、剧评、书评、文艺评论的集腋为裘,裹挟着他对友人、师长、经年往事的追忆,从中亦可窥见他的精神脉络与审美品格,也可从侧面读出他的才情与深情。 作为作家的杨东标,对散文的审美期待,体现在《散文的诗性和智性之美》一文中。他认为“诗性美是散文的基本特征之一。无论大江东去也罢,小桥流水也罢,荒诞绮丽也罢,朴拙无饰也罢,都可自成一格。平白如话的文字里也许更见高深,更富辞情。但是,诗性总是一种禀赋,作品有诗性之美,如同果汁渗透在果实中,咬一口会让你口舌生津……散文提倡开掘境界。智慧是一种学养,一种人情练达。它可以通过思想、情感、构思、细节、语言等表现在散文里。”谁能想到关于散文的论述,也是一篇美文。 作为剧作家的他,观剧无数,创作颇丰,有许多《观剧随感》:“戏要好看。好看才是硬道理……戏有戏材,无奇不传,一台戏,总得有几个开掘很深、细致入微的‘肉头戏’,精彩出招,扣动人心。”再如在《十六天的二十四台戏》中,他提出,“戏毕竟是一种技巧,一种艺术,而不是耳提面命的教科书。好材料还需要巧剪裁。独运匠心,是谓构思也……突破平庸,贵在独创。艺术总是以个性而存活的。而创造扎实丰满的人物形象则是最值得我们追求的。” 作为书法家的他,在《不拘一格写丹青》中说道:“中国水墨画的最高审美境界当为笔墨功夫,力求气韵生动,画家无不为此付出毕生的智慧才能。气韵从笔力中出,所以历来画家讲究笔墨趣味……用墨则枯湿浓淡,层次分明,虚实相生;用色则以单纯见丰富,由浓至淡,如风起云涌。” 而他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异于他人,皆因他有多重文艺素养的滋润,才得以融会贯通、互为补给。如他描述山上的石头:“寺院后面山上的三组巨石,犹如横空出世,兀然而立,如劈如削,如凿如雕。其造型奇特而醒目,一似中国画里的枯墨皴成。”讲到舞美艺术的百花齐放,他以书法作比拟:“犹如书法,或朴茂,或清健,或圆融,或方峻,或沉穆,或飞逸,千姿百态,风格各异。明快简洁的,虚拟写意的,也是一种美。” 尽管已年届八旬,他的思路依然清晰,文笔仍然清新,心中波澜,笔底风云,满目清朗,全然没有隔膜与代际感。 去年年底,杨东标入选浙江省“文艺名家计划”戏剧类导师。在宁波文艺界,他也是许多青年写作者的艺术导师,荣幸的是,我也是他的学生之一。还记得那个初春清寒的夜里,在剧院门口,他俯下身,抚着我儿子稚嫩的肩膀说:“你知道吗?你妈妈是我的学生。”余音绵延,令我至今感念不已。 这本书中的《读陈也喆的〈戏中有戏〉》一文,是杨先生为拙著写的书评。他对学生的提携帮扶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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