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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外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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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园社区灯影“繁花”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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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路美食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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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饭店门口人潮涌动 |
汤丹文 文/摄 电视剧《繁花》改编自金宇澄先生的同名小说。说是改编,其实仅是取材,两者的故事、情节、人物、风格甚至主题等,已大相径庭。比如汪小姐这一人物,小说中是个在商场、情场暗藏心机,比较势利的女人,而在剧中成了唐嫣饰演的奋斗“傻白甜”的形象。 原小说用作者本人的话来说,是评弹式地“说书”。人物没有特别强烈的个性特征,情节枝枝蔓蔓,如石激水面,荡起波澜而一轮一轮漫延。虽看起来没什么头绪,但最终却因“密实的写实主义”(华东师范大学原中文系教授许子东语),而让人感到厚重耐看。小说《繁花》无疑继承了中国明清小说作为市井或市民小说的优秀传统。 电视剧的叙述方式自然不同于说书,它必须有鲜明的人物,有明确的情节推进主线,受众是广大普通百姓——王家卫是深谙此理的。 《繁花》编剧秦雯曾说,对于改编,王家卫的要求是“移步不换形”。而王家卫本人也说,小说里没说的,电视剧可以“补白”,比如阿宝,也就是宝总。 其实,哪里仅是“补白”,而是重开炉灶,电视剧说了另外一个故事,编排了另外一些人物。在小说中,阿宝与沪生、阿毛同为男主,而电视剧中,后两人不见了踪影。 王家卫找胡歌拍《繁花》时,当时他最愿意出演的是生长在弄堂的工人子弟阿毛。他历经风尘磨难,平淡无奈一生,最终英年早逝。阿毛是个悲剧性的人物,也奠定了小说“烟火易冷、繁花终逝”的悲凉基调。 金宇澄在小说英译本的人物关系图解中,把阿宝和沪生定位为“时代的旁观者”,也就是阿宝在小说里只是个串联起人物关系和情节叙事的人物。在电视剧中,阿宝则是时代聚光灯下的绝对主角,所有故事围绕着他发生。尤其是他与玲子、汪小姐、李李等三个女人的关系,成为此剧最具话题感的情感戏份。 王家卫文艺电影的最大路数是“恍惚”,所有的一切故意说得不太明白,它的人物关系、情感指向很少有明确性,有种朦胧之美。阿宝与这三个女人的关系也是如此。 毛尖在《繁花》主创的访谈中称,阿宝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李逍遥(电视剧《仙剑奇侠传》中胡歌饰演的主角)。而许多男人,比如我是把阿宝当作金庸笔下的韦小宝的。宝总摆平、收服一切的能力,堪比韦小宝。 说“收服”,是因为电视剧中的这三个女主,也是“成精”的。剧中,借宁波爷叔的口讲出,玲子是“讨债精”,汪小姐是“蚌壳精”(“碰哭精”,沪语中指娇嗔爱哭的年轻女人)。而李李,恕我不敬,可称之不明来历的“妖怪精”。当然,这三个女人最后都有自己的动人可敬之处和高光时刻。 同事的夫人汪小姐也曾问我,这三个女人,你看谁与阿宝有夫妻相?这个问题其实是个“坑”:因为每个观剧者都有自己的“白月光”。我比较看好的是玲子。 一是玲子能把自己的“好运符”借给阿宝,危难中为他“挡刀”,可见她的侠义心肠,心中深爱着阿宝也是让人没话说。二是玲子开的小店“夜东京”成了阿宝身心放松的“家”,能在此喝酒聊天吃泡饭——哪个在前方拼事业的男人,不希望有个这么体贴的老婆和稳定的后方?虽然玲子爱钱,有时很“作”,但有能力却不给女人花钱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男人。三是王家卫基于小说细节给我们的一个“隐喻”——阿宝与玲子是上过房顶的。 在小说中,少年阿宝与女孩蓓蒂上了房顶,他们浪漫地去那里看半个卢湾区的风景。尽管蓓蒂结局悲惨,因乱世不知所终,但她是阿宝心中一生的最爱。或许,这也是阿宝“片叶不沾身”、喜欢孤独的真正原因。 在王家卫的镜头下,上了房顶的马伊琍的侧脸在夕阳的照射下,被拍得极美,我观剧时惊为天人。而阿宝在屋顶筑漏,也是一个十足好男人形象。我想,至少在王家卫眼中,阿宝与玲子是金童玉女无疑。 以上几段文字纯属个人感受,也无非想说明剧中人物的极具话题性。我注意到,《繁花》剧中的人物大多以“CP”的面目,两两出现:除了阿宝分别与三个女人外,像阿宝与爷叔、阿宝与陶陶、阿宝与范厂长、金花与汪小姐、汪小姐与魏总、玲子与菱红……他们互为“镜像”,从各自的眼中,见证各自的个性以及各自的成熟、成长。同样,他们亦以互相之间关系的发展变化,推动电视剧情节的层层演进。 除了人物有种种说不尽的话题,电视剧《繁花》还带火了上海的好几条马路。我的大学同学、《人民日报》记者姜泓冰在近日新春报道“东方七日谈”中这样描述:“和平饭店、黄河路、乍浦路等因为电视剧《繁花》的热播效应而流量暴涨,成为这个春节的特殊景观”,进而,她发出这样的感慨:“加快更新、与时俱进的上海……怀旧与创新,延续与跨越,巨变与不变,绵延不断的历史文化与独特顽强的精神气质,自会有市民熟悉和热爱的美丽肌理,让这座城市绽放新时代的一路‘繁花’。” 王家卫的《繁花》正是抓住了上海市民熟悉和热爱的城市内在肌理,以基于现实又超越现实的城市影像,牢牢抓住了人们的眼球。 在金宇澄的同名小说中,书中人物的行迹遍布上海的各个角落,而电视剧中选取的场景发生地,都有各自的象征性。 外滩、和平饭店、南京路自然是上海的门面。前两者,是阿宝、汪小姐们从事外贸的地方,而南京路是全国人民的南京路,也是“吴厂长”“小宁波”们闯荡之所。作为“美食一条街”的黄河路,是“宝总”们觥筹交错间的暗战之地,明面上也发生着酒店老板娘们之间的勾心斗角。玲子“夜东京”的进贤路则位于上海如今最为“网红”的生活社区“巨富长”(巨鹿路、富民路、长乐路)板块。这里靠近繁华的淮海路,但闹中取静,安逸美好,是上海人自家的安居乐所…… 年前年后,有机会先后两次到上海。抽时间,我也来了一场有关《繁花》场景地的“Citywalk”。切身感受是,上海之所以被称作“魔都”,除了摩登、魔幻,更因为它如“繁花”一样多姿多彩:在进贤路一带,门面或许是洋式小楼,显得高奢,只要一拐,就会进入挂满晾晒衣服的烟火弄堂。华洋杂陈,并行不悖。以往,旧上海滩被冠以“纸醉金迷”的标记,我个人希望,“繁花”能成为今后大上海的光鲜意象。 《繁花》作为现象级的神作,我认为,最主要的还是抓住了一个时代的主旋律,搭准了一个城市的精神脉搏。这也是笔者称《繁花》为“时代新剧”的原因。 在金宇澄的小说中,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故事,轮流交错上演。电视剧则舍去了前一部分,让它们只存在于主人公的片段回忆中。围绕阿宝等人,改革开放时期的商战故事,被浓墨重彩地放大。宝总等人在餐饮、外贸、股市(房地产)里的风风雨雨,正暗合着那个时代拉动中国经济的“三驾马车”:消费、投资和进出口。 在电视剧将近结尾,胡歌的一句台词让我沉思良久:“那个时候,我们摸着石头过河,也被别人摸。”这是一个思想开放、敢想敢干的年代,整个社会充满了向上的自由活力,不由得我们如此怀念,也借此收获了大量观众。 上海的城市气质、上海人的性格特征,也被电视剧《繁花》拿捏得死死的。当然,这归功于金宇澄先生。 比如原著中出现了一千多个“不响”,是上海人的“一句顶一万句”。电视剧借阿宝的口,把“不响”用于阐释做生意的逻辑:“不该讲的,说不清楚的,没想好的,没把握的,为难自己,为难别人的,都不响。做事体要留有余地。”应该说,借助了阿宝这个人物,电视剧改变了外地人对上海人“精明小气”的刻板印象,而代之“精明、务实又自利”的正常生存逻辑,也算为上海人出了一口气。 对于电视剧《繁花》大火,很多评论者认为是作为电影导演王家卫的影像美学,对内地电视剧制作的“降维”打击。但我觉得对圈内打击最大的是,一个文艺片电影导演,居然开始拍反映改革开放的主旋律大剧了。从这个意义上说,《繁花》应是王家卫的“腾挪”之作。 当然,我们不能否认王家卫背后策划团队的功劳。电视剧聘请了诸多如股市、美食顾问等就是佐证。虽然王导拍片历来对剧本有其随意性,但至少在这个剧中,有着严密的内在逻辑和清晰的结构。人物话题、城市镜像和时代旋律的精准巧妙呈现,应非一人所为。这些使电视剧《繁花》要不火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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