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鸿杰

    放寒假了，我背上书包，飞快地跑出了校门，在外寄宿了一个学期，终于可以回家了。

    刚走到村口，熟识的小伙伴就冲到了我的面前：“你怎么才来，你阿爸在捉鱼呢。”啥，我家哪来的鱼塘，这么没谱的事他也编得出来。我没有理他，继续往家里走。“元宝岙，你家三角地旁边的池塘。”我回头瞪着他，嘴巴开得老大。对了，岙里确实有个池塘，父亲曾经说等到过年，要看看里面的鱼到底有多少。

    我腾地转过身子，风一般地往家里跑。扔下书包，顺手操起一个铁皮桶就往岙里冲去。水桶好像哪里生了锈，一路上跟着我跑，吱吱嘎嘎作响。“吐口唾沫在挂钩上就好了。”路上遇到一位村里的老人，他对我说。我赶紧吐了两口，水桶果然安静了。

    远远地，就看到了池塘上的亮光，阳光照射下，层层叠叠，分不清哪里是金色，哪里是红色，哪里又是银色。再走几步，看清了池塘边的人，那个正在挪动抽水机的是我大叔，那个正在整理连体衣的是我二舅，那个在岸边跑来跑去的就是我的父亲。父亲一会儿往左跑，一会儿往右跑，一会儿和叔叔、舅舅说着什么，一会儿又站在岸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面，平常木讷的他，看起来像个兴奋的孩童，按捺不住满心的激动。

    抽水机轰隆隆地响着，池塘里的水位已经下降很多了，岸边的芦苇因为鱼儿的游动开始抖动，发出阵阵声响。鱼儿似乎觉察到了危险，纷纷游向了池塘中央，左右两边动静都不小。忽然，一条金光闪闪的鱼猛地从水里跃起，又跌落水里。那一刻，大鱼小鱼都沸腾起来了，整个池塘都抖动起来了，脚下的大地传来了一股难以描述的力量。

    终于，池塘里的水剩下了一小洼，父亲和叔叔、舅舅准备下水，我看到他们都脱掉了外套，只穿了一身棉毛衫裤。父亲的动作是最快的，他挽着裤腿光着脚板，精瘦又结实的小腿在经过了一个秋天之后，依旧黝黑发亮。他的光脚板敏捷地在湿地上移动，声音是那么的干脆和快乐。

    “我先下。”穿上了连体衣，父亲一边把胸口的绳子狠狠地扎紧，一边慢慢往塘里走。塘底的淤泥很滑，每迈出一步，他的身子就会微微一抖。水渐渐没过膝盖，没过大腿，突然，父亲猛地一沉，身子一斜几乎倒下，周围的人一阵尖叫起来。“没事，没事。”再次听清父亲的声音，大家都长吁一口气。他已经脱离了险境，扶着木桶，站在池塘中央。

    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父亲拿着三角网，一网一网地捞鱼，很快一桶就装满了，被叔叔和舅舅接力提到了岸上，倒进了一个红色的大塑料盆里。我蹲在盆边，一边听它们吐泡泡，一边戳着鱼的脊梁打量它们。鲫鱼、草鱼、鲢鱼，鲤鱼是最漂亮的，它们的鳞，有红的，有黑的，还有彩色的，闪耀着炫目的光。

    天色渐渐暗了，一个个大盆都装满了鱼，我的铁皮桶也想装点什么，可是太小了，派不上用场。“阿爸，回家啦。”远远地，淤泥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刚刚准备上岸的父亲也看见了，弯下腰用手去抓，没想到，一下子，从淤泥里蹿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大鱼！”大鱼在父亲的身边翻腾，它矫健的身躯翻起水花，令父亲无法一下抓住它。父亲没有放弃，他拿起渔网，看准位置猛地压了上去，大鱼在水中拼命挣扎，泥水溅得父亲满脸都是。父亲不管不顾，大喊一声，双手奋力一提，渔网连同大鱼被他甩到了岸上。那是一条巨大的乌鳢，哪怕已经被甩到了草地里，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看上去就像一根会走路的木桩。不好，木桩要跑。我抄起铁皮桶，狠狠地扑上去，正好压住了大鱼的脑袋，在一阵战栗之中，我听到自己在大喊：“抓住啦，抓住啦，我把大鱼抓住啦。”

    那天晚上，父亲将捕到的几百斤鱼一份份地送给了左邻右舍，后面的几个日子，家家户户的灶头上都弥漫着鱼的香气。那年春节，我们家的熏鱼，更是获得了客人们的一致赞许。做熏鱼的母亲高兴地说，希望今后的日子，都能年年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