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纪大 我的岳父生前很爱喝酒,过去家里穷,买不起酒,他就自己用糯米酿酒,樟村话叫做“搭白酒水”。即使在困难时期,粮食紧缺,他也会想方设法用番薯渣、蕉藕渣以及从山上采来的红刺根等酿酒。 搭白酒水的原料是糯米饭加白药,白药也是自制的。在我们樟村的河边路旁有一种叫小辣蓼的野草,八九月间长得正是茂盛,采来洗净后,放在捣臼里碾取汁水,辣蓼汁掺和在米粉里,拌均匀,搓成团,晾一周,米粉团上就会长出白色的绒毛一样的霉毛,待其风干后,就是酿酒的白药。白药做好了就可以搭白酒水了,将煮熟的糯米饭凉透,拌上白药,放在容器里加盖,再裹上旧棉被破棉袄保温,一昼夜后就成了酒酿,酒酿加水就是白酒水。白酒水最好加热喝。印象中岳父有一只小小的铜质酒壶,看上去已是很老旧了,但他视若宝贝,喝酒的时候,常常是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摩挲着那只温热的酒壶。铜酒壶能装一斤多酒,他每次灌上大半壶,放到风炉上,炉子里的火烧得幽幽的,岳父说,待酒壶里发出“哼哼”的响声时,酒味最纯。风炉边上有一只酒缸,缸里的酒长年不涸,尽管如此,我没见岳父喝醉过一次。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凡事,八分应够”。意思是说,无论喝酒吃饭还是为人处世,八分最好。 我结婚之前不会喝酒,后来在岳父的影响下慢慢地也能喝上几口。有一回与岳父对酌,他跟我讲起一件与酒有关的陈年往事——— 旧时岳父家里只有三分薄地,养不活五六口人,为此,岳父长年去做排夫。排夫是专门给人家抬石头背大树的人,几乎每个村里都有这样一群做苦力活的排夫,有些活计需要多个排夫一起做,人们称这个群体为排夫队。樟村地处山区,山里人靠山吃山,把一块山上的树卖给树客商,叫做判山,树客商判到山后,雇排夫队将山上的树砍倒,再背到河边,用竹筏走水路运到宁波的树行里去。有一次,树客商在白岩岗判到一批大树,叫排夫队去背。白岩岗山高路窄,崎岖难行,二百斤以下的树一个排夫还能对付,有几棵树又大又长,三四百斤重,需要多人合力装高担。所谓装高担就是在大树下缚一根三尺长的横木,横木落在肩上,两人面对面抬着横走,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真是步步惊心,再大点的树需要前后两根横木,四人合力抬下山,这个时候特别需要大脑清醒思想集中,可偏偏排夫队中有几个喝酒过了头,醉醺醺地上山,结果抬树下山途中连人带树滚了下去,伤亡惨重。 我问岳父,当时你在什么位置?岳父说,就在他们后面。可以想见,这起山难事故给岳父留下的印象有多深刻。醉酒误事,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要在美酒面前把持住自己,需要理智和毅力。 现在我也爱上喝酒,但我牢记他老人家讲的故事以及那句朴实的话,凡事“八分应够”,喝酒从来没有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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