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群飞 一直觉得,那个我无限留恋的年味是炒出来的,是土灶、铁锅、土特产共同激情碰撞出来的,香喷喷热乎乎。炒花生,炒瓜子,炒倭豆,炒芝麻,还有炒冻米。炒得热气腾腾,炒得香甜扑鼻,炒得人心欢畅。 当然还会有两三声令小孩闻之精神一振的吆喝声助兴、“放炮哉”、“炒冻米哉”。放炮就是放爆米花。盛着干玉米、年糕片,大米的小箩、饼干箱队伍排得老长。一张张稚气的脸说说笑笑享受等待的快乐。老汉一手转动黑炮筒一手推拉风箱,不紧不慢,火苗忽高忽低地欢跳。到点了,一声巨响,一团白烟,一满袋爆米花喷薄而出。 “炒冻米”声,一般冬至后几天就开始在大街小巷洪亮起来。老人背着大铁锅大筛子,拎着铁砂和长柄锅铲,像江湖侠客似的。冻米,也作“冬米”,我们这边用的是经过冷冻的糯米。糯米用木饭筒蒸熟后,在寒冷的室外冻几天几夜,再在太阳下搓散晒干,粒粒坚硬剔透。这样的冻米遇热后,快速膨化,白黄相间,十分松脆,做冻米糖时,表面微裂的小疙瘩有利糖水渗入,味道自然也与众不同。大米爆的爆米花自然受潮变软后,再上锅小炒一下,也是一种口感不错的冻米。《板桥家书》记录“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关心百姓疾苦的郑板桥招待困潦之客果然也那么体贴入微。我们那儿好像也有糖茶上洒几粒冻米添香的习俗。 做冻米糖是个技术活,而且急不得,慢工才能出细活。我们村里有两位大妈深谙此道。每逢年底特别忙,请她们一般都要提前预约。我家的冻米糖年年由外婆包办。做冻米糖熬糖是关键。小火慢烧,筷子轻搅,香甜徐徐散发,待浓密的泡沫布满锅底时,再倒入一碗白糖,快速搅融,浓香烈烈。不时用筷子挑一挑,直到绵柔细长的粘丝出现。冻米、花生、芝麻一起下锅,大力搅拌,使糖与配料缠绵一体,难分难舍。出锅,平整,重压,冷却,切片,咔咔作响。看外婆那认真劲,感觉她似乎在完成一项甜蜜的事业。做冻米糖时,总有不少邻居闻讯而来观看热闹,小屋暖烘烘的。橘黄的灯光下,浓浓的香甜和淡淡的烟雾氤氲着一张张喜庆的笑脸。第一锅冻米糖大多供大家试吃尝鲜。这一块块酥脆纯净的香甜,极大地满足了大伙寡淡多时的味蕾,并赢得了一次次悠长甜美的回味。 在我家做完冻米糖,外婆第二天清早乘泊在东边埠头的汽油船,携带工具、原料,去大姨家继续“上门服务”。嫁到余姚县城多年的大姨对乡下的棉被、菜子油、腌菜等土特产依然念念不忘,外婆的冻米糖更是他们一家人的美好期盼。大姨还喜欢自豪地与四合院的邻居一起分享,一做就是好几大箱。后来外婆患了严重风湿性关节炎,行动不便了,她才慢慢断了这份念想。就在前几年冬天,七十多的大姨居然打电话来,问我这儿还有没有老式的冻米糖?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邻村老人那儿弄来一小箱,给她寄去。大姨收到后来电:“很多年没吃了,还是老味道,哈哈……”听了内心很是感慨。她早已不是在品尝冻米糖了,而是在咀嚼一种难舍的情结,一片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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