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副刊/连载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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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3月10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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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记忆文学

  离开灾区后我去了香港。香港浸会大学聘请我担任“健全人格教育工程”的“奠基教授”,每年需要有五个月时间向校内和社会各界开设公开课程。几乎每次演讲,我都要提到中国人在五一二地震中展现的大爱精神,批驳在香港甚嚣尘上的所谓“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的论调。 

  有一次晚间演讲结束,在九龙塘校区的路灯下,一位香港中文大学的博士把我拉到一边,低声告诉我:“这儿有一个‘五一二丑闻’的行动计划,你已经被认定为首先要排除的障碍,有一个圈套就要实行,你要小心。”说到圈套,他特地用了一个英文词trap。 

  我看着路灯下的这个博士,从口音判断他是大陆出身。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却决定与他对话几句。 

  我说:“攻击我,是小事;把丑闻加给五一二,是大事。”

  他问:“你的意思是———?”

  我说:“在中国古代,一个家庭的耻辱分三个等级。最低一等,明明做了好事,仇家摇头不相信;中间一等,明明做了好事,邻居摇头不相信;最高一等,也是最坏一等,明明做了好事,自家子弟摇头要大家不相信。”

  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们的行动计划,属于最坏一等。”我说:“中国人做了好事,外国人总是不相信。这次抗震救灾,全世界总算相信了,却冒出这么几个自家子弟!”

  这位博士点了点头,说:“世界上地震那么多,每个国家救灾都会遇到很多问题,却从来没有看到哪个国家的文人专门去编织这种丑闻的。灾难中的民族难免有错,但又最需要终极尊严……”

  没等他说完,我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说:“抗日战争中中国的毛病很多,但再多也不能成为汉奸污辱自己同胞的借口。当时有一个汉奸文人写了一本《支那之诈》,真是无耻。”

  这个晚上我想得最多的,是余颐贤先生那句话:“不怕围猎,只怕举弓之手竟是狼爪。”

  我和马兰都不上网,我又在香港,因此一直不知道那个“圈套”已经在北京启动。 

  还是北京那个肖编辑。他在网上写出大篇文章,说我“出资二十万元捐建希望小学”是假的,他们在账目上没有查到。由此可以推测,不久前那个“记者”关于我要捐建希望小学的报道,可能也是人家的故意安排。

  网络上立即对我展开了排山倒海的声讨,延续了一个多月。香港路灯下那位博士的预警完全应验,而且正如杨长勋早就说过的,一个无边界的“网络野战兵团”已经建立,能在顷刻间炮制出几十万条跟帖。 

  面对这么奇怪的网络风潮,都江堰市教育局副局长肖融特地通报新闻界:“余秋雨先生捐的不是希望小学,是三个图书馆。几个月前就有大批书籍运到,现在还在一批批托运。希望大家耐心一点,到八月底欢迎参观。”

  网上又是一片大吵大闹:为什么不捐钱,却捐书?大概是哪里卖不掉的书吧?钱呢?二十万元钱呢?……

  这时,一位近年来很出名的文人站出来,用两个字概括了我的行为:诈捐。于是,全国各地的报刊上一片“诈捐”声,都配着我的照片。这些报刊挂在所有城市的大街小巷,挂在各个机场、车站、码头。这对我个人的伤害并不重要,却把全国所有的捐款人、助捐人、受捐人都恶心了。恶心,是消除感动的最有效“解药”。 

  网上有人统计,不相信灾区教育局的说明、只相信我是“诈捐”的网民比例,为百分之八十二。果然,那么多人都中了那个“圈套”。 

  2009年6月底,我从香港回上海休假。刚到的那天晚上,我外出见两个朋友,一群记者堵在了我的家门口。 

  马兰一人在家,她知道,门外无数镜头都要抢拍“诈捐”夫妇的狼狈相,明天就会出现在全国各地的报纸上。马兰在门内告诉他们,我不在,外出了。他们不肯信,一直堵在门口,坚决不走。也许他们信了,在等待我回家,以便把我突然看到他们时的慌张神情拍摄下来,到处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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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