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涵 1995年初夏,我到一个小镇上做砖瓦工。在当地小区租了一间8平方米的小屋,条件可想而知,床用门板架的,灯泡用15瓦的。天气一热,供电就困难,隔天停电,就煮饭时间来一会儿。 夜班下10点多了。细窄的弄堂九曲回肠,泥地面还坑洼。本来50米一盏路灯,不是很亮,走路却不成问题。停电后,有苦头吃了。 我来的第三天,正逢农历月底,没了月亮的引路,星星也被云遮了眼。站在小区外,感觉就是一个黑不见底的洞。没几步,“嘣———”鼻子热辣辣的,迎面撞上电线柱,喉咙微甜———流鼻血了。 拐了两个弯,膝盖又磕到囤积的木材。再走一段,脚脖擦着什么似的,险些吃跌,幸亏及时扶住了旁侧的青石墙。糟糕的是,路我还不熟,迷了方向,不知接下来该往哪边拐。 绕了十多分钟,可算摸到了我的窝。谈不上宾至如归,倒也能释放一天的疲倦了。刚倒下洗脚水,屋后“啪嗒”一声———有人摔了———骂娘声咬牙切齿。以后的很多个晚上都能听到,当然,有时候是我自己。 住这里的人都粗鲁,邻里也不睦。下班后浑身疲乏,竟还能吵起架来,还是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我昨天就和隔壁一对年轻夫妻起了争执。我和他们共住一个院,门前各有一块两平方米的地。他们的已种下菜,许是因为我的荒着可惜吧,竟也被他们占了去种菜。 夫妻俩蛮得很。女的一见我就说什么先来先得。男的虎背熊腰,护着已下秧的地,一副要动手的样子。我也不让:“强盗!土匪婆!”还是旁边院的大叔吼过来:“吵啥吵,上马路去,别碍着老子睡觉!”我们这才各自走开。 事后,我拍了拍脑门,莫名其妙!白天受了压抑,气才冲了脑子。三餐都在食堂,没空种菜,也不懂种,跟我说一声,我哪会不答应呢,可就是受不了那态度。 几天后的一个雨夜,我躺下不久,就又听见了摔跤的声音,是蛮横男人的声音,还带了几分痛楚。我气虽消,还是偷着乐了。后来见到蛮横男人,一瘸一拐的,摔得不轻呢。他没好气地瞅了我一眼。我忽觉过分,我们并无冤仇呀。 这晚,照样停电。我还没踏进小区,就看见一个指头大的星火点,那不是我住的地方?可能是蛮横男人在抽烟吧。近了,火苗?赶紧再几步,一段很短的小蜡烛插在青石墙上,烛火轻轻摇曳着。屋里已响起鼾声,一轻一重,此起彼伏。 一连五个停电之夜,我屋前的院墙上都有一个星火在闪烁,只是我一次也没有点过。可即使这样一个微弱的星火,也让我走得一路平稳。几乎也没再听到什么叫声。 后来,星火点多了,两个,四个,五个……一个周末,我先后见到很多人在切蜡烛,一支小白烛切成四五段。那时,蜡烛也算奢侈物了。 每个停电的晚上,下班点一到,都会出来一看,左右已有人点上了,自己就不点了,如果还没有就点一段。左右的燃完了,这边会接上,等多数窗缝里流出光来才熄灭。 每晚进屋后,总能听见前后的欢愉声,比如:“我升职啦,开心!”“俺也加工资哩!”“我没你俩走运,不过下个月,我妈要带我闺女来看我……” 这天清晨,拉开门,地上静静躺着两根青瓜,矮矮胖胖,翠嫩欲滴的,像个人参娃娃。蛮横女人冲我憨憨一笑,我也微微一笑。 三个月后吧,我家人在城里帮我找了一份办公室的工作。真要离开了,竟对前后左右有一种不舍。我们也忘了困意,挤在一个院里,聊得更长更远。 我和这个小区缘分不浅。2005年的一个仲夏夜,我出差路过这座小镇,相比当年有着天壤之别。又开了一段路,几个人饥肠辘辘,打算下车吃夜宵。 我觉得有些眼熟,再过去……不是我当年住过的小区吗?一个同事叫了起来:“咱可赶上时候了,这啥习俗喏?”他指着前方,墙头上燃着一小段蜡烛,往里面,一段接一段,星星点点,许多还套了灯罩。 这个小区没什么大的变化,收纳的还是打工族。汉子们三三两两进去了,谈笑风生。我站了很久,也没碰上一张眼熟的脸,但我知道,当年百步一烛照,如今心灯已亮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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