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都

　　男人和女人在同一个公司上班，他在车间当调度，她在科室做统计。每天下班，他推着自行车到她办公楼下等。她的同事看到了，招呼他上楼。他笑笑，婉谢了别人的好意，静静地站在楼前的柳树下等着。

　　她下楼来，问：“等了很久吗？”

　　他笑：“刚到，你就下来了。”

　　她松了口气，回他个嫣然的笑脸，坐上他的车后座。他载起她，快乐的铃声一路响叮当。

　　办公楼前的杨柳绿了又枯，枯了又绿。男人每天载着女人一起回家成了众人眼中一道永恒的风景。她在他的呵护下，如温室里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幸福的花期出奇长。

　　孩子出生后，他们用所有的积蓄买了套二手的小居室。虽然不大，但总算有了自己的房产。原房主是他的表姐，因为要买大房子，就把小房屋卖了凑钱。

　　他把六万元给了表姐，想尽快办理过户的手续。表姐却推说正忙着，过段时间再办理。

　　毕竟是亲戚，忠厚的他也不好意思催。等了半年，表姐下岗了，到外面给人打工，很少有休息的时间，这事便又拖了下来。女人催男人，怕节外生枝。男人笑着哄媳妇：“她是咱姐，还会赖账啊？”

　　几年后，女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表姐拿着六万元还给他们，说房子从来没打算卖给他们，只是让他们暂住着，希望他们早些买个大房子搬出去……

　　男人对亲戚无原则的忍让令女人愤怒，房价今非昔比，用六万元到哪里去买一套房？

　　一向温顺的她和他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争吵。因为一句过激的气话，他失手打了她。她捂着火辣辣的腮帮，满眼的幽怨。男人手哆嗦了半天，一拳砸在墙壁上，血顺着洁白的墙面淌了下来……

　　那个寒冷的冬天，飘着如丝雨般的碎雪，像女人细密的眼泪。男人的愧疚，挽不回女人伤透了的心。女人带着孩子租房独住。

　　晚上，女人疲惫地靠在床上喘息，孩子哭闹着要找爸爸。男人曾经对自己的好与那天打她的情景交织着浮现在女人脑海里，女人泪眼婆娑，搂过孩子相拥而泣……

　　春阳融化了冬的寒冰，办公楼前的柳枝又吐出新翠，可女人的心却走不出冬天的严寒。

　　那天下班，她匆匆飞奔下楼准备去接孩子，忽然听到有人喊她，扭头看去，是他。

　　他推着那辆她已坐过无数次的载重自行车站在柳树下，他的头发被初春的风吹得像一堆茅草，不过两个月，白发已明显增多，不到四十岁的人，倒像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沧桑。

　　“你来干什么？”她冷眼看着他。

　　“……我等你回家。”他很费劲地说出这句话，已是满眼潮湿，“你瘦多了。”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她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着心肠把话说绝。她骑上电动车去接孩子，把他远远地抛在后面。

　　一连几天都如此。他守在柳树下等她，她却总是硬着心肠绕开他，骑上电动车决绝而去。

　　那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早春的雨夹着寒气从办公室的窗缝里渗了进来，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临近下班，她鬼使神差地往窗外看去，柳树下的他打一把伞仰着脸往这边张望。她触电般地躲到窗帘后，心里却涌出一股暖流。又想起往日他等她一同回家的温馨……

　　泪如清泉，从心底涌出。泪眼婆娑中再向外望去，他显然已看到她了，扔下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条幅，双手拉开———“我在等你回家！！！”

　　三个感叹号像三把鼓槌敲响了她的心曲，全是关于他等她的甜蜜回忆。

　　戴着老花镜的主任从表格堆里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她，忍不住走近窗口往下看。

　　待她回过身来，已被领导和工友们包围了：“还不快下楼去抱抱你的他！”

　　她半推半就地让工友们拉着下了楼。在工友们善意的笑声中，她的脸变成了三月的桃花。

　　“跟你回哪儿？房子都没有了，家在哪里？”

　　他把她拉进伞下，声音如春风般轻柔：“有爱的地方，就会有家……”

　　春风过处，柳枝飞舞。他终于等回了她。而她才发现，她其实也一直在等这一天。因为，她对他的爱，也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