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副刊/连载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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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7月14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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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瓣鳞鳞

  孙文辉

  矮屋上的瓦,在乡人们的方言里常作“瓦爿”,可我更愿意叫它们“瓦瓣”,仿佛瓦也似花瓣般害怕孤单,总愿层层叠叠地结瓣而生。幼时临窗念书,倦极无聊时便会看看前排小婶娘家的瓦屋顶,松一松目力。那时候的天空似乎格外清朗,青灰的瓦瓣覆盖着两边浅坡形的屋面,犹如一顶压得很低很低的绍兴乌毡帽,掩映出人世静好的无尽风姿。我默默地数着一垄一垄的陈年瓦行,常常因此而忽略了母亲的叫唤声。

  入暮时分,家家户户忙着生火煮饭,淡白色的炊烟从矮矮的囱膛冒出来,也从参差的瓦缝间渗吐着,弥散着,无需多时,堂前屋后、弄里巷外,便满是烟雾的踪迹了。隔壁阿婆灶上灶下地忙碌着,间或发出的呛烟声,也透过薄薄的瓦瓣随烟飘荡,似远去了,又似从未消逝,让人倍感人世的真切。待烟火散尽,人语渐息,月下的瓦瓣也缓却了呼吸,隐隐然现出一派静默、庄严的气象来。每回阁楼游目,面对着幽幽夜色里一片又一片鳞次栉比的瓦垄,我总会莫名地感伤。村人们却由瓦瓣的排列欣喜地悟得了牙齿的长法,并且坚信不疑。记得换牙那些年,父亲老是用一段细纱线帮我拉掉摇摇欲坠的乳牙,并郑重其事地命我将下牙扔到床铺下,将上牙扔到屋瓦上。怀着一种神秘的期待,我端端正正地并拢双脚,捏起沾着血渍的牙齿,铆足劲儿朝自家屋顶掼去,然后屏息静听瓦楞间细碎的碰撞声。老人们说,惟其如此,新生的恒牙才会如瓦瓣般齐齐整整。

  雨季降临,素日里默然似睡的屋瓦开始一瓣一瓣地醒来。雨点斜斜细细地落在微微隆起的盖瓦上,发出碎碎密密的触碰声,对于终日在地头劳作的农人来说,这不啻一种深切的慰安,晴日里操劳不已的心暂时可以安耽下来了。也是在此时,母亲总会从针线箩里翻出一张布鞋底来,一面长一针短一针地纳着,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婶娘说着闲话。我静静地呆在一边,望着细雨中的瓦瓣浮漾起湿湿的流光,时而微明,时而幽暗,禁不住痴痴地想:倘使没有如许鳞鳞的屋瓦,这些失魂落魄的雨滴该如何安顿它们的去处呢?台风过境,往往携来滂沱的雨水,雨点也如豆粒般饱满壮实,笃笃笃笃地击打在坚硬而又轻空的瓦背上,一时间仿佛有千万根手指在密集地弹奏着贝多芬的交响曲,听得人心惊又肉跳。待雨势渐缓,水雾消散,陈年的瓦瓣突然间焕发出了浏亮的神采,天地也为之清明、朗润起来。残剩的雨水沿着斜列的瓦槽潺潺流落,渗入了每家每户的日常生活。

  也许这便是鳞鳞瓦瓣的神奇所在,无论天晴抑或落雨,它们都能赋予乡村的一物一什以悠然绵邈的人世意味,让人看着真切,想来又无比亲切。外出返乡的村人常说,瓦瓣就是阿拉庄里的帽子,远远见到它,就晓得离家不远了。长大后,我渐渐发觉瓦瓣更是村庄的遮天伞,一旦没了它,我们该如何从容地面对时而光秃秃、时而阴沉沉的天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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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